圆至不悦的望了他一眼,呵斥道:“你怎这多事!要你吃你就吃!”正欲从方天至手上夺碗,却被他忽而伸手搭在腕上,登时便觉一股绵润浑厚的内力自脉门涌入,圆至猛地一呆,脸上忽而露出惊愕又复欣喜的神色来。
方天至微微用力握了握他的手,道:“师哥你吃,夜里多加小心。”说罢,他一只碗也没拿走,眼底四下一扫,寻到火光寥落处坐定,余光淡淡落在不远外那三个用饭吃酒的首领身上。
若是许多僧人都不吃饭菜,贼众必然觉出异常,除了他之外,朱元璋定然没有告诉其他人,为防万一,方天至便也忍住没有说。
约莫盏茶功夫,车架上的火把忽而噼啪的闪烁了一下,车夫中的一人一言不发,应时栽到在地上。朱元璋面带讶异,站起来道:“王兄弟,你怎么啦?”但他话音未落,整个人一踉跄,也翻倒在地,当即碰洒了许多饭碟。随他之后,又有车夫里倒歪斜,纷纷有气无力的叫道:“唉哟,这是怎么啦!”
贼众登时发觉不妙,纷纷抽刀而起,口中叫喊道:“小心警戒!”说罢,其中一人脚下又是一晃,“糟啦,我头晕得很!咱们中招了!”他话音未落,少林僧人中亦有许多人歪倒在地,人事不省。那蒙汗药药性甚烈,贼众一片惊慌混乱,不多时便昏了个七七八八,偶有坚持住的,也只得就地盘坐,运功逼毒,这其中便有那三个头领。其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率先“哇”的一声,将腹中饭菜呕了个干净,他正欲再次闭目运功,只觉火光中忽而扑出一道靛青人影,衣飞袖摆间,来人伸来一掌,兜头向他拍落。
那老头“啊耶”一声大叫,千钧一发之际,自腰间抽出一根碧莹莹的竹杖往上一挡,人则朝后仰倒一翻。他这根竹杖本是用来打穴的,此时头晕眼花,只得凭本能办事,也不知打不打得中。
这一下倒确实直击方天至手上定惊穴,但这老头便是不中麻药,在方天至手下也走不过几招,遑论此时此刻?方天至运功及臂,反手握住杖头一抽一点,将那竹杖夺到手中,又迅疾如电般戳到他额前。
那白发老头额骨尽碎,自喉咙中哼出半声,仰面而毙。及至躺倒在地,他眉心肌肤仍完好无损,只淡淡印出一抹泛白的圆痕。
方天至这厢一杖戳死一个,朱元璋瞧在眼中,登时知他功力已复,便一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见身畔贼人倒地不醒,他抽出其腰间兵刃,眼也不眨,两刀将其搠死,旋即又往另一个昏迷贼人身边扑去。他身边的车夫都是他的亲信,见状亦不再装晕,纷纷寻捡刀剑杀人。
朱元璋又砍死一个,吩咐人道:“你带几个兄弟,给这些僧人喂下解药。”又往空明方向一指,“留心照看圆意大师的师父。”
却说那白发老头倒毙原地,方天至又一杖朝他身畔的番僧劈去。番僧见情况不妙,也不顾逼毒,运起全部功力,朝他拍来一个手印。那手印按到竹杖上,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竹杖应声断作两截,断口却仿佛被利刃削过一般,极为平整光滑。而那番僧惨叫一声,五指扭曲后折,筋骨已然尽断。方天至心想,他这门手印倒有些门道,但手下又是一杖戳上前去。
那番僧吃到了苦头,哪敢再使手拍棍,左手急忙往身畔一抓,欲将他身边的锦袍男子捉过来抵挡。但那锦袍男子两眼一睁,猛地以手拍地,整个人盘膝倒退两尺,旋即一跃而起,溜之大吉。
番僧抓了个空,再要伸掌抵挡,哪里还来得及?那竹杖如一条翡翠长蛇般毒辣探来,一杖戳至他胸前檀中穴,将他戳死了。
此时再看那锦袍男子,已趁机飞也似的掠出五六丈,眼见便要没入林中。
方天至持杖便追。这江湖中能跑得过他的人恐怕还没有两三个,不过两个起落,他便如一只张翅大鹏般追到锦袍男子身后,伸出手中竹杖,往他背后心俞穴上戳去。这一杖快如闪电,却没激起一丝风声,锦袍男子毫无所觉受了这一戳,当即昏厥过去。方天至将竹杖一抛,提起这厮掠入林中,五指朝他左臂一抓,登时抓了个透骨。锦袍男子惨叫一声醒来,方天至立时冷冷问道:“赵敏要将我们带到哪里去?”
锦袍男子只顾惨叫,还未答话,方天至沾着血的雪白手指又往他右肘上一捏,登时将他肘骨捏个粉碎。锦袍男子疼得浑身抽搐,惨声叫道:“万安寺!万安寺!”
方天至将手上鲜血擦在他衣裳上,又问:“万安寺在何处?”
锦袍男子急忙道:“大都,在大都。”生怕一个喘气的功夫,这杀贼又要动手。
方天至点了点头,一掌将他当胸拍死,旋即在他身上一搜,恰巧摸出一只小巧精致的铜葫芦来,里头装的是上等金疮药。他将金疮药倒了,换上十香软筋散的解药,复又将葫芦小心盖上,这才起身拂了拂衣襟,道了一声“阿弥陀佛”。罢了,他转回身来,复又往众人营聚之处掠去。
第52章
刚掠出林中,方天至便见朱元璋率人迎上前来,十数人手持火把,将他面容映照的一清二楚。朱元璋噙着笑,拱手道:“多年未见,大师风采犹胜往昔!”
方天至感念他仗义相救,便也笑着答道:“阿弥陀佛,仰赖施主奇谋雄胆,阖寺僧侣才脱得险境。施主恩义,贫僧没齿难忘。”
朱元璋摆摆手,不以为意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这数十贼众全叫我等麻翻了,众位师父安危为重,兄弟担心留下活口会走漏风声,便做主一刀一个,全都料理了。”他极其自然的瞥了眼方天至神色,见他并未露出不忍之色,不由心下开怀,致歉道,“贼人势众,兄弟才智庸钝,只想出一个下麻药的法子,如今虽侥幸救下人来,却也将少林师傅们药倒了,我已嘱咐手下立刻给诸位大师解毒,其中无奈情由,唯盼圆意大师多加担待!”
他话说得妥帖漂亮,风范更极尽谦抑,方天至自然不能顺着他的话头来讲,便道:“施主以身犯险,救人于水火,对我阖寺上下有恩无过,贫僧焉有怪罪之理?”两人说话间,已阔步走至营地间,方天至自怀中取出铜葫芦,语气一以贯之的谦雅斯文,“贫僧设法拷问了那逃走的头领,自他身上取得了十香软筋散解药,待贫僧先与诸位师叔伯及同门师兄弟解毒,再与施主叙旧,多有怠慢之处,还请施主雅涵。”
朱元璋爽快道:“大师请!兄弟先将这些尸首就近掩埋了,免得留下太多痕迹!”
方天至正有此意,便欣然答:“如此有劳施主。”他单手一礼,含笑目致花云等故人后,这才挥袖转往少林僧人聚坐处去。
朱元璋等人使得麻药非是下三滥的货色,发作迅疾,又兼药性猛烈,更难能可贵的是解药一旦服下,众僧清醒得甚快,不多时便恢复了神智。方天至并未向寻常僧侣多做解释,只嘱咐了一句“服下解药后,速速打坐运功”,但寺中同门都知他盛名,药既是他送来,大家俱都不疑有他,未有二话便依言服用。待打坐片刻后,有些功力深厚的僧人率先觉出气海中略有充盈之意,不由大喜过望,当下心无旁骛的运功清起毒来。
送药一事,方天至并未烦劳二主。
亲力亲为之下,他先将众僧清醒后的神情暗中瞧在眼里,但也不知幸或不幸,经此峰回路转,众人中并未有谁露出甚么破绽。少林寺僧侣何止千百,如今给人抓来的,不过是镇守古刹不肯离去的一部分,其中又以武僧居多。若内奸不在这些僧人之内,却也不是说不通。
既然一时半刻没个结果,方天至便先将疑窦存下不提。解药分发下去后,他便坐在空明身侧为他护法,静等师父运功完毕。
约莫有半个时辰之久,空明的呼吸愈发绵长轻盈,面色亦复红润起来,显是毒性祛除甚是顺利。待功力恢复了个六七分,他收功睁眼,轻轻舒了口气,向方天至颔首笑道:“我已好了泰半。此地不宜久留,你先与我一并去见方丈,请他来做定夺。”
方天至恭敬应是。两人一并起身穿过众僧环绕的小径,瞧见许多同样功力恢复的僧侣,心知眼下寺中战力已足以应敌,不由愈发安定。待走到空闻近前,空闻白眉一动,登时若有所觉的睁开眼来,显然灵觉深敏,又复是一代宗师风范了。他瞧见方天至身影,微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圆意,此番多亏了你。”又向空明关怀道,“诸位师弟都还好罢?可有受了甚么内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