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与金恩和xi交谈之前, 我确实觉得你过于美丽。”金基德微笑着解释:“金恩和xi应该知道, 太漂亮对一个电影演员来说,并不是件好事。不过,与金恩和xi聊过之后,我已经打消了对你外型方面的偏见。”
金恩和坐正了身体,等着金基德说出真正的原因。她有种预感,这个原因不仅对她能否演好这部戏至关重要,对她以后的演艺道路同样影响重大。
金基德沉吟了一下,才慎重地开口:“金恩和xi没有发现吗。你,不够普通。就像现在,你明明刚被我拒绝,明明知道这部戏题材敏感会带来争议,还是大胆地回头争取。这种勇气和自信,你认为有多少女孩拥有?”
金恩和觉得有点难以接受:“就因为我太有勇气,所以不能演好您的角色?”
“我只想举例告诉你,你和大部分女孩子的区别。”金基德对金恩和的反应在预料之中,他继续说:“我对金恩和xi的履历有所了解。虽然不知道你出生于什么家庭。但从你的言行举止中也能感觉的出来,不会太差。出身、美貌、智慧,你一样不少。而现在的你,名利双收,前程似锦,众星捧月。短短十几年的人生里,恐怕从来不知道失败和畏惧是什么滋味。所以你做事,一往直前,不知胆怯为何物。但我的女主角,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女高中生。”
“您不能因为我不够普通就判定我演不了。一个专业的演员,并不需要和他扮演的角色有过相似经历才能演好啊。”金恩和急切地反驳。
“是,一个专业的演员在拥有了足够的人生智慧后,是可以自如地展现出与自己本性截然不同的表演的。但是啊,金恩和xi,你还太年轻。”金基德耐心地指点她:“你当然拥有解读角色的能力。可理解不代表你真的从心底认同了角色的行为。如果让你扮演一个懦弱又自卑的女孩,我相信金恩和xi完全可以深刻剖析出这个女孩的内心世界。但像你这样骄傲的人,真的不会从心里瞧不起她吗?”
金恩和沉默。
金基德停了一会儿,给金恩和消化的时间。然后他严肃地说:“演员必须从心底认同角色的行为,才能真正演活这个人。也许有的导演要求不高。但在我这里,绝不会降低标准。”
金恩和很受震动。类似的话,其实苏志燮前辈已经跟她提过一次。但绝没有金基德导演这样直指人心。承认自己的心灵存在丑陋的一面,并想办法战胜它,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办公室一下安静下来,只剩钟表走动的声音。
良久,金恩和抬起头,她正视金基德的眼睛,目光坚定地说:“我理解您的意思了。但我还是坚持,希望您能给我一个尝试的机会。如果我以前没有做到,就让我从这个角色开始转变吧。”
如此倔强而坚持的后辈,让金基德一下回想到十几年前,他决绝地抛下在韩国的生活,掏光身上所有的钱买了一张飞往巴黎的机票的时候。每个把艺术当做理想的人,都是寂寞的,所以任何同类都显得格外珍贵。那种感觉就像独自一人跋涉在沙漠时视野里出现了一道人影。不需要那个人做什么,他的存在,本身就是种力量。
金基德叹了口气,把手边的剧本递给金恩和:“本来剧本是应该保密的,但如果是金恩和xi的话,看看也无妨。”
金恩和眼睛一下亮了。她居然可以看到偶像的剧本!当她毕恭毕敬地接过翻开后,心情更激动了!还是她家偶像的手写版!她甚至可以看到偶像修改的痕迹,就好像亲眼看到了偶像的创作过程一样。
她立刻如痴如醉地读起剧本来。
倚隽和洁蓉是一对至亲姐妹花。她们的梦想是去欧洲旅游。为了攒够旅费,洁蓉决定出卖肉体。而倚隽则为她打理一切。倚隽讨厌那些来找洁蓉的男人,洁蓉告诉她:在印度,有个叫婆须蜜多的神女,任何和她睡过觉的男人都会变成虔诚的佛教徒。
而在洁蓉的心里,她在做着和婆须蜜多一样的事情。
接客,攒钱。本来倚隽以为日子就这么重复下去,直到她们攒到足够的钱。洁蓉却爱上了其中一个男人。倚隽阻止了洁蓉继续见那个男人。洁蓉为了不让倚隽担心,离开了那个男人,却在一次警察搜查中跳下了窗户。倚隽为了濒死的洁蓉去找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却要求倚隽和他上床,才肯去见洁蓉一面。
倚隽为了洁蓉答应了。赶到医院的时候,洁蓉已经带着笑容离开人世。
洁蓉的死让倚隽痛苦内疚。她找来洁蓉曾接待过的男人,和他们上床,并把钱还给他们。倚隽做侦探的父亲发现了这件事,他跟踪女儿,并殴打恐吓那些男人,有男人为此死去。警方开始介入。倚隽成了嫌疑犯。
父亲把倚隽带到乡下祭奠死去的妻子。他掐死倚隽,洗去女儿身上的污秽,捧起泥土掩埋了女儿。自己则向警方自首。
剧本并不长,金恩和很快读完。却没有办法用简单的几句话表达自己的心情。倚隽用出卖身体来捍卫洁蓉的纯洁,听起来多么疯狂,可金基德写出来的感觉竟然很唯美。
她把剧本还给金基德:“请原谅我不能轻易开口评价,我需要回去好好思考一下这个剧本。”
从金基德那里告辞出来,金恩和没有回宿舍,而是回了家。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金教授和金夫人都多看了她几眼:自家女儿这是怎么了,好像有心事啊。
金恩和是在想剧情。她觉得,要体会这部戏的关键,还在于理解洁蓉提到的婆须蜜多这一宗教概念。于是她在晚餐结束后,跟着金教授进了书房:“阿爸,能给我讲讲婆须蜜多吗?”
金教授奇怪地看了女儿一眼:“怎么突然对佛教有兴趣了?”
“今天看了一个剧本,提到这个词,所以想弄清楚。”
“婆须蜜多,是佛教中的一个菩萨。能让人销魂之至,触发他们内心里的爱,从而拯救他们肮脏、贪婪的灵魂。虽然佛教很重色戒,但婆须蜜多是以纯洁的女体渡人成佛,感召罪人的灵魂,并使人从肉/欲中如浴母爱。在她的身上,佛性、母性和肉/欲,这三性是融为一体的。”金教授说着说着,突然觉得不对。这是什么剧本,怎么还涉及到这么晦涩的宗教概念。
金恩和忽然想起剧本里面有这样一段对话。倚隽好奇地问:“很难想象性对佛教徒有什么用。”洁蓉回答她:“可能它会唤起一个人内心深处的母性?你知道,男人做/爱的时候都像小孩。”
所以呢,电影的主题到底是什么?金恩和明白了倚隽与洁蓉的行为背后的含义。但这之后她糊涂了。她知道父亲杀死女儿,代表着把女儿从罪孽中拯救出来。可当这两个部分结合在一起,主题是什么?是救赎吗?只有死才能洗清罪孽?
金恩和觉得有点失望。她觉得前半段少女的纯洁对比出男人肮脏贪婪的灵魂,看上去还有点意义。还可以说是对现实的讽刺。后半段父亲杀死女儿,完全触动不了她啊。
“是什么剧本,讲给我听听。”金教授看着女儿听着听着突然闷闷不乐,关心地询问。
金恩和把故事复述了一遍。金教授抽出一支烟点上,和女儿一起陷入思考中。过了好一会儿,他摇头说:“父亲的形象有问题。不管是在文学作品里,还是在现实生活中,父亲都是子女人生道路的引导者。这点在剧本里完全没有体现。退一万步讲,即使金基德导演不想表达这个意思,但父亲这个形象总要有某种象征。可这个剧里,父亲除了做了次强权的裁判者,没有任何意义。”
金教授下了判语:“恩和啊,这个剧本是个失败的剧本。我不希望你去演。”
好不容易争取到和偶像合作的机会,却被阿爸当头一盆冷水泼下。金恩和心里凉透了。晚上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个剧本,试图体会金基德的创作意图。她作为金基德的脑残粉,有点不愿意相信自家偶像也会写出失败的剧本。
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金恩和居然梦到剧本里描写的场景。她看到父亲清洗女儿的身体,为她整理遗容。而她站在一边旁观,对父亲大喊:“不是这样,你不应该这样做。”突然画面一转,倚隽和她的父亲消失,梦境的主角变成了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