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崎葵来找过金恩和,跟金恩和说过不要顾虑她的想法,不管争取哪一项她都支持。
金基德也连夜打来电话,鼓励她试着争取最佳导演奖。因为对金恩和来说,没有这个影后桂冠她仍旧是东亚首屈一指的女演员,但在导演方面,她还是个尚未得到任何肯定的新人。
而且三大电影节的创办目的就是促进电影艺术发展,会倾向扶持新的电影创作者。今年戛纳一水的成名已久的大师,只要她的表现不输大师多少,她作为新人是具有一定优势的。
金恩和自己如果能选,当然也想拿导演奖。但是造势也好、活动也好,都只是间接的施加影响力。评选结果终究还是建立在真实的实力基础上的,她再怎么想也决定不了。
金恩和一夜没睡,看了一晚上的片子,心里有了判断。
天亮之后,她满脸疲倦,看着团队成员,正想宣布他们全力争取最佳女演员奖。
有个韩国的工作人员脸色不好,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昨天半夜,也就是韩国白天的时候,有家媒体介绍了《这么近那么远》的电影。现在韩国的男性都在网上抗议叫嚣要抵制。”
金恩和面无表情地刷了一遍。他们骂的方向大同小异,无非是【金恩和怎么胆敢拍女权电影】、【日本人自己都没拍,金恩和一个韩国人拍什么日本女权电影,多管闲事】、【男人活着够累了,女人只是在家带带孩子做做家务还有什么可抱怨的】、【金恩和令我恶心,以后绝对不看她演的电影】……
她把手机还回去。
所有人都看着她。
金恩和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郑允浩。大概猜到他也是为这件事打来的。金恩和心情好了些,对成员示意了下,走到一边接电话。
“你还好吗?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郑允浩一上来就问。
金恩和淡淡地笑了下:“听到你的声音我好多了。”话语停顿了两秒,“国内的评论我看到了。我很庆幸我早早遇到了你。允浩哥,你什么都不用做。你的存在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了。”
郑允浩轻笑:“这算是对我最大的夸奖?”他笑完,正色:“国内的反对声音不要放在心上。演员靠作品说话。我看过了日本这边的反应,主流观念都是持肯定态度。”
“日本人不管心里实际怎么想,表现在外面的样子都是尽可能体面的。女权是政治正确,主流媒体不会公然批评。”金恩和却没那么乐观。
她坦然承认:“我心里其实很清楚,我拍了这部片子,无声无息扑了也还罢,一旦有人注意到,是必定会影响到很多人对我的观感。”
“可你不会后悔。”郑允浩声音温柔,“不管重来多少遍,你都会做出一样的选择。这就是你。”
“是的,这就是我。”金恩和虽然没笑,脸上还残留着熬夜后的痕迹。但是整个人从内而外散发着神采:“你放心,我从来不会把这些跳梁小丑的言论放在心上。他们闹起来,反而会成为我的助力。”
他们都是在娱乐圈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彼此不需要再多说一句,就能心领神会。郑允浩答应得干脆利落:“好!日本的事情交给amuse,韩国方面交给我。你现在专心为戛纳奋斗就好。”
郑允浩结束通话后,知会经纪人:“帮我定机票,我要立刻回韩国。”
经纪人愣了几秒钟,马上反应过来:“允浩啊,你该不会是要回国处理金恩和xi的事情吧?”
郑允浩满脸严肃地点头:“我太太在法国,又没有签约经纪公司。国内的事情需要我去处理一下。”
实际上心里喜滋滋:我太太!听到没有?!我太太!是我太太!恩和的事情他都能全权出面!这就是有名分的特权!
经纪人:行了,把你脸上的得意劲收收,不要再随时随地炫了,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有妇男了OK?!
郑允浩连夜赶回韩国。他回去的目的不是压下对金恩和的反对。恰恰相反,他是要安排人煽风点火,把矛盾激化,让事情越闹越大,最好是闹得全世界瞩目,全力配合金恩和在戛纳的安排。
而在戛纳,不管是争取最佳导演奖还是最佳女演员奖,现在都被金恩和舍弃。整个团队行动起来,只做一件事:那就是让电影节上的所有人知道,有一名正在参赛的女导演,因为拍了一部女权相关的电影,而遭到了本国男性的集体抵制。
在接受早就预约好的电影杂志和各大报社的采访前,金恩和问宫崎葵要不要一起。
她这么问是因为深知,这些采访必然会涉及电影主题的话题。东亚的女明星就这个问题表态是很危险的。
宫崎葵欣然应允,“我也是女人。从我接下这部电影的那天起,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难道你不是吗?”
金恩和笑而不语。第一次正式拍文艺片,她当然是有很多选择的。可如果连她这种已经掌握话语权的人,都不敢站出来为女性发声,那还有谁可以办到呢?
她推开大门,回头邀请宫崎葵和她一起:“走吧,我们去战斗。”
轮番接受完美国顶级电影杂志《综艺》和英国权威电影杂志《Empire》的采访后,金恩和其实已经很疲惫了。但是电影节时间有限,她必须争分夺秒。
所以她几乎没有休息一秒钟就又接受了法国电影杂志《电影手册》的采访。
来的是她的老朋友,米歇尔特森,04年就采访过她。05年时,他们在戛纳会场再次遇上,结伴看电影。也是因为那次他们私下对《弓》有过争论,影响到了米歇尔特森的看法让他有感而发写了影评,才扭转了评委会对《弓》的看法,让金基德的这部电影意外获得“一种关注”的最佳影片。
这一次,金恩和作为导演带着作品来参赛,米歇尔特森很高兴地跟金恩和约好了采访和见面。
米歇尔特森刚进门,金恩和主动站起来迎接他:“米歇尔,好久不见。听说你升任主编了?”
米歇尔特森热情地拥抱了她:“是的。所以我利用职权,把采访你的任务留给了我自己。”
两人边寒暄边入座。
米歇尔特森不愧是法国男人,夸人地时候嘴上如同抹了蜜:“昨天看完电影后找你说话的人太多,只来得及道句恭喜。今天终于能好好聊聊你的电影。金,你真是太让我惊喜了!我真想不到你做导演的天赋竟然不输于你做演员的天赋。”
金恩和失笑:“你不是一直点评犀利吗?我以为你今天一上来就要先批评我呢?”
米歇尔特森摊手:“批评等工作开始后。现在我是你的老朋友,只想疯狂夸赞你的才华。”
金恩和玩笑似地扶额做头疼状:“天啊,所以我等下还是要接受《电影手册》主编的辛辣批判吗?”
米歇尔特森状似思考了一番,一本正经地回答她:“也不全是批判。”
玩笑开过后,米歇尔特森才关心地问她:“我早上看到了媒体报道。金,你还好吗?回国之后会不会有人身危险?”
金恩和摇头:“没关系,我暂时先不回韩国。过段时间会换更隐秘安全的住所。”
“所以你回国后真的会有很大风险?!”米歇尔特森不可思议,“我一直以为韩国是发达的现代化国家。”
金恩和想了想,这样回答他:“荣格不是说过吗?高出水面的一些小岛代表一些人的个体意识的觉醒部分;由于潮汐运动才露出来的水面下的陆地部分代表个体的个人无意识,所有的岛最终以为基地的海床就是集体无意识。
韩国是现代化的国家不假,从制度和社会生活上看,好像是跟美国、法国没太大区别。但是基于儒家文化所产生的社会结构,就是宗族观念、父权意识的海床。这些思想会代代相传下去,成为整个种族的集体无意识。
你相信吗?痛骂我的一定不止男人,还会有许多女人。因为我现在在做的事情,是冲撞坚实如海床的、整个东亚人的集体无意识。”
米歇尔特森问:“所以这就是你拍这部电影的原因吗?”
“算是原因之一吧。”金恩和笑,“发现世界的荒谬,然后用看似真实自然的故事得出令人匪夷所思的结局,引领人们自己去思考去发现问题。
让原本沉睡在人思维海底的集体无意识浮出水面,才会有更多的人意识到问题所在,才会产生新的集体无意识代代相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