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来讲这人的确是用情颇深，另一方面而言用这天下苍生的安康性命换取心上人的一个解气儿，这皇帝当得还真是——颇为混蛋。
叶莫尘轻轻叹了口气。
他停下脚步来，等着身后的南木走到他的身边。
鹅卵石铺成的薄窄路径的尽头，一队儿的太监匆匆走过，忙忙碌碌的拾掇被鲜血污了的大殿，又将那染了朱褐色的白衣横着抬出。
这些人井然有序的走着，皆都低垂着头一言不发，也不知是因为抬着尸身因而多了些谨慎和肃穆，还是因为自己与太尉两人站在此处才不敢说话。
南木默默的走上前来。
因着叶莫尘先前的提醒，他依旧刻意的与叶莫尘保持着相对规矩的距离，只一双眸子掩不住的流露出几分担忧的神色，有心想安慰叶莫尘几句却不知从何说起。
南木知道叶莫尘现在不想听什么，却是真的不知道他到底想听的是什么。
叶莫尘侧了侧头，便见着南木抓耳挠腮一副懊恼不已的样子，登时有些好笑。
方才那种不知从何而起的空寂和感慨，皆被这笑意冲散，洋溢在空气里，带着初夏的融融光彩。
“再过上几天，便是叶家祭祖的时候了，”叶莫尘的声音里带了些释然，轻缓的调子不复先前的清冷，倒是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暖味道，“南木你若是有空……便随我一道回去？”
他看向南木，语气里带了征询，眼睛不自觉的弯起，月牙儿似的流光溢彩：“我想着，让父亲和几个哥哥见见你，也算是给他们一个交代。”
南木的眸子亮了亮，嘴唇微微蠕动，却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他知晓叶莫尘面皮薄，更明白叶莫尘永远都是将天下百姓自身职责位于所有一切最前面的那个，然而他一向也不奢求许多。
哪怕是在经历了那么多好容易才与叶莫尘并肩而立，甚至是互诉衷肠吐露心意的那天晚上，他都未想过一辈子与叶莫尘在一起。
毕竟……这是那么好，那么好的人啊。
他此世何德何能，与这人厮守终生？
叶莫尘见着南木好久也不答话，便知这人怕是激动的过头儿了，声音里多了些无奈：“怎么？南太尉是怕见家长，还是不知要说些什么？”
“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知会一声儿，我父亲向来是担心我的，总要告诉他我现在过得很好……”叶莫尘望着他，扬起的唇尾漾着梨涡，连带着清浅的笑音，“……爱的人也很好，没什么可牵挂的，让他们在那边儿也能放下心去。”
南木眸子一震。
他周身被莫名而来的巨大的喜悦团团包围，此时早也想不起自己身处何地，无论是面对千军万马的气魄还是平日里的流氓劲儿都不见了踪迹。
他卡壳了好一会儿。
“祭拜了叶府的祖先，又见过了父母……我也算是叶家的上门女婿了？”
叶莫尘浅浅的瞪了他一眼。
好嘛，一说话便依旧是那个流氓太尉。
第70章 求之不得
“既然如此，那我可算是叶府的上门女婿了？”
南木的语气里带着几分笑意，强自压抑却依旧忍不住上扬的语调显现着他现在的好心情。
叶莫尘浅浅的瞪了南木一眼：“什么女婿，你是我叶家迎娶来的媳妇儿。”
“媳妇儿也行，总之是你叶莫尘的便好，”南木浑不在意的耸肩，因着五王爷而有些压抑的内心已然全然雀跃起来，“莫尘只消告诉我，这祭奠都需要做些什么便好，其他的都没有问题。”
总之人都套牢了，媳妇儿便是媳妇儿嘛，一个称呼又算得上什么——反正到底孰上孰下，床上自见分晓便是。
两人并肩走过御花园中层层叠叠的小径，表情皆带着些心事了结后放松的释然之色，连步履都轻快了许多。
南木与叶莫尘并肩走了好一会儿，眼见着快要走出这御花园了，叶莫尘依旧没有要与他保持距离的意思。
若是出了御花园，他们两人便相当于直接出现在人前了。南木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道：“我们是……可以在群臣面前表现的正常些了？”
叶莫尘斜他一眼，明明是故意做出的一副霸道骄横的模样，却总也掩不住眼底的清浅笑意，温润如玉的清雅姿态无论何时都自带了三分礼让。
“怎的，你可是不愿？”
南木挑了挑眉毛。
他自淮中平叛之后便一直想着与叶莫尘结束在朝堂上针锋相对的假象，哪怕不能昭告天下两人的关系——事实上他还真的有认真考虑过此事的可行性——也应当回归到最开始和谐融洽的日子去。
总在朝堂上挑叶莫尘的刺儿，虽说是有些好玩，却也实在太过熬人了。
只是叶莫尘一直严词拒绝，执意要维持着两人水火不容的态势，说什么也不愿松口，让南木挑明两人实质上在人前的关系。
“莫尘问我？我自然求之不得，莫尘也是知道的。”
南木说完这话，似乎还想接一句什么，上抬着的音调忽然间微微一顿。他垂下手去，抬眼望向不远处迎面走来的尚书府的一众大臣。
这些大臣离他们还离得远，只隐隐见着人声喧哗，交谈的内容却听不清晰。
南木将自己的声音放低了些。
“我可是巴不得告诉所有人你我的关系，早早的昭告天下便早早的套牢了你，万一何时你厌倦了我，也好歹有留下来的理由不是？”
他这话说的轻松，听着像是调笑之语，却偏带了几分委屈，听得叶莫尘心头一紧，竟隐隐有些涩意。
他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有万千思绪不知从何说起，沉默了好一会儿也只是道：“我原先的想法，你也是知道的。”
叶莫尘的想法自然有理有据。
这小皇帝现在年幼，因此由他来把持朝政。虽说现在朝廷上下看着井然有序，却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待到小皇帝可以自行议政之时，他和南木势必是要放权的。
而他两人在朝廷中积威甚重，这放权可不是说放下便能放得下的，若是想着全身而退，不惹帝王猜忌，最好的方式便是直接退隐山林，四处游历。
叶莫尘和南木现如今的对立，使得这朝廷隐隐间分为两个派系，假以时日这派系间的矛盾必然深化，这比起拧成一条绳儿的臣子阵营，对小皇帝而言更容易把持操控一些。
到时，只要控制好不同阵营之间的制衡与博弈，这朝廷之内的纷争也算稳住了十之八九。
南木点了点头。
他也是这楚朝的太尉，怎会不重视天下太平亦或是百姓安康。只是因着这样的理由就要和叶莫尘继续在这朝堂上装腔作势，他还是有些不忿而已。
“我方才在想，或许这也并不必要。或许……只要有你在，怎样都是好的，”叶莫尘抬眼望着南木，一双眸子沁凉如水，明明是映在阳光之下，偏偏让人联想到月色弥漫的幽深皎洁，“我虽从不在意他人目光言语，却也一直希望，可以与你一同，在百官面前表现的更自然些。”
南木瞳孔微缩。
大概是因为五王爷一事受了些感触，叶莫尘今日这说的做的甜言蜜语比他先前那十多天加起来都要翻上好几翻。
哪怕是对南木，叶莫尘也向来不愿倾吐这些柔软而热烈的情愫，如今却是说了个彻底，直使得南木的心软的一塌糊涂。
南木暗自计划着，以后要多带着叶莫尘去见一见那些苦命的鸳鸯或者相爱而不能相守的伴侣，说不定这样多几次叶莫尘便就知道他们两人到底有多么不容易。
他畅想着不远的美好未来，一颗心已经飘飘然的几欲升天。
若不是这些凑到他们面前行礼的官员，南木很是怀疑自己会不会在下一秒就不管不顾的拉着叶莫尘就这么直接吻下去。
诸位大臣惊心胆战的看着太尉大人忽然便阴沉下去的脸色。
他们远远地见着丞相与太尉两位大人并肩而行，自然是要上前来行礼的。
当然，他们在耐罕之余也有着几分好奇，毕竟两位大人剑拔弩张的关系路人皆知，此时两人之间如此融洽的氛围便是因此而显得有些奇怪了。
南木浅浅淡淡的扫了几人一眼。
他脸上带着谈话被打断的不耐，目光却仍带着方才与叶莫尘谈天时存留的喜悦，语气刻意的添了些逐客的意思：“青天白日的，不去那尚书府处置公务，怎的有空在此处闲逛？还不赶紧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