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赢世安连声应“是”的同时,掌事宫女已经将放有美玉的匣子端在了姜月面前。姜月楞在原处,有些犹豫,岂料赢世安在桌下勾了勾她的掌心,又冲她淡淡一笑,姜月这才会意地直起身来,将木匣子接手过来,恭敬道:“谢过母后。”
姜月的话音还未落下,芈后紧接着又道:“你们回来之前,母后已命人制了好些孩子们的衣裳,等下你们回府,都一并带去吧,也算我这当祖母的,给孩子们的一点心意。”
然而,这所谓的“一点心意”却足足装满了五驾马车,芈后竟是将两个孩子五岁以内的衣裳,按每个季度、每个场合、各十套的准头,备了满满的一屋子。
回府的马车中,姜月终是忍不住嘀咕道:“母后准备的衣裳也太多了些,说不准过两年也就不时兴了。”
赢世安一手一个地抱着两个熟睡的崽子,满足地一边香了一口,漫不经心答道:“母后她想要孙子很久了,这好不容易有了,还一下子就是两个,她自然是喜出望外的,免不了生出这许多折腾,你就体谅体谅她,随她去吧。”
听到此处,姜月眸光一闪,忽而从后背攀上赢世安的肩膀,凑到他耳边,眨巴着眼望着他,嘟着嘴试探道:“听母后的意思,好像还指望我接着生,这事儿你怎么看?”
一听这话,赢世安立马侧过头来,正色道:“母后的话,你听听就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我想知道你的看法,你也想我继续生?”
赢世安摇了摇头,急道:“不生了,够了。”
“你真这么想?”
“女子生产本就不易,更遑论你又有双胎的先例,分娩更是凶险。虽然你生他们的时候,世安没有陪在一侧,可光就想想,就够让人心惊。”
顿了顿,他叹了口气,“所以,还是别生了!”
这下,换姜月为难了,他咬着唇,低声道:“可是我看母后那样子,似是恨不能马上又让我怀上。”
此话一出,赢世安哈哈大笑,“你也有怕的时候?”
姜月冷下脸,正色道:“我没开玩笑,母后若是催起来,那该怎么办?”
赢世安抬起下巴,沉吟了片刻,笑道:“唔,若母后实在是逼得紧了,便说是我不行,这两年坏了身子,生不出了,如此可好?”
“你认真的?”
“你看我像骗人?”
姜月噗嗤一笑,“好。”
其实,姜月本来是真不想生来的,毕竟就像赢世安说的,万一再来一对双胞胎,那风险可就大了,她可不想死在产床上。更何况,她觉得两个娃都够她受的,再来几个,实在是不敢想象。
可,瞧着他都不顾自己子嗣单薄的事实,里里外外都替她着想,这让姜月竟是生出了一些愧意,不那么理直气壮了。
回到太子府,朱总管递给姜月一份请帖,邀她的人是卫雁,说要替她接风洗尘,庆祝她圆满归来。姜月自是知晓卫雁的意图,她离去两年,如今重新归来,需要一个场合让大家重新认识她。
回了贴,姜月懒懒地同赢世安说起这事。赢世安一边整理积压已久的卷册,一边随意答道:“去吧,你消失了这么久,突然再出现,还带着两个孩儿,许多人定然是对你好奇得很。既然如此,就让他们见上一见吧,别怕,我陪你一起去。”似是想到什么,他眨了眨眼又道:“把两孩儿也一并带上。”
是啊,两年了,她悄无声息地走了,又这样大张旗鼓地回来,风言风语早就不知被有心人传成什么样了,她若想平息这些风波,还非得直面不可。
而如今,她是南越王嫡亲的妹妹,南越长公主,田希月。再也无须像婢女姜月那般唯唯诺诺,也无须像假郡主姜月那般狐假虎威借力打力。如今的她,有足够的资本漠视这些曾经瞧不起她的上京闺秀。便不是为了她自己,她也得替两个孩儿谋一份脸面,非得在上京立住脚跟不可。
是时候,扭转局面了!
☆、再遇芈雪
卫雁的兄长卫秦,官拜郎中令,乃北魏九卿之一,统领着宫廷侍卫,是北魏王近丞之一。藉由这层关系,卫雁在上京闺女圈人脉也是不凡,再加上她性格豪迈,脾气直爽,大伙都乐意同她交往。因此姜月猜想,这赏花宴恐怕场子不小,她还非得慎重不可,毕竟是回上京头一次露脸,不说要出风头,至少也別落了她南越长公主的颜面才好。
一转眼,便到了卫雁举办赏花宴的日子。
想着毕竟是女儿家的聚会,姜月最终还是决定自个儿前去,奈何赢世安坚持要陪着,怕她又让人欺了去,两相妥协后,姜月折中了一下,许了他来接她归府。
一直以来,姜月都是往清爽了打扮,怎么舒适怎么来,今日却特意梳了个繁复的凌云髻,并让南越王宫带来的婢女给她捯饬了一个精致大气的妆容。又自箱底翻出一套姜黄色南越王室宫装,这宫装衣料极佳,柔软却垂感十足,虽是直筒式剪裁,却因显出几分风流的身段来,晨光之下,隐隐浮动的,竟是百鸟朝凤暗纹,。若说今日这场宴会,有谁有资格穿这样品级的服饰,算算也只有姜月了。
今日的姜月是清华绝艳、意气风发的,雍容华贵之余,还有着一种好似看透一切、不悲不喜的超然来。
姜月是巳时末到的郎中令府。卫雁老早便等在了大门口,待姜月的马车一停下,卫雁先是眼神一亮,而后便殷勤地凑了上来,噼里啪啦地说道:“我说长公主殿下,你可总算是来了,她们可都是冲你来的,你要是再不来啊,我这都没法交代了。”
姜月嘴角轻翘,笑嘻嘻道:“来这么早干什么?听人讲闲话?”
卫雁愣了愣,而后挽着她的手臂,嗤笑道:“公主殿下说笑了,今时不同往日,现如今谁敢说你的闲话?”
卫雁揽着姜月的手往里走,一边悄悄地说道:“不过,据我所知,现在大家私底下都在传,你在南越带了两个小王孙回来,可有此事?”
姜月停下脚步,漫不经心地眨了眨眼,笑道:“你说呢?”
闻言,卫雁当即拍了拍自个儿大腿,叹道:“哇,居然是真的!”说道此处,她左右看了看,耳语道:“我跟你说,也不知是谁在背后搅事,说你在太子重病之时,以为他活不成了,便抛弃了他,如今眼见太子得势了,又巴巴地凭着两个孩子,回来享福了。你知晓的,她们当中好多人,一直心慕太子殿下,本就对你成见颇深,如今整了这一出,私底下更是少不了编排你。”说到这里,她扫了眼神色淡淡不知是喜是悲的姜月,转眼又道:“不过你放心,这帮人最是趋炎附势,你如今可是南越的长公主殿下,南越王的亲妹,小王孙的亲娘,她们便是心里如何埋汰你,面上也是不敢言的,说不准啊,还得来巴结讨好你。”
搬弄是非的还能有谁?姜月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芈雪!这个人,还真是不死心啊,仗着是世安的表姐,拿她没办法,竟是毫无顾忌地暗害她。
姜月叹息一声,无奈道:“他们爱嚼舌根是她们的事,与我无关,只要不说与我听,惹我烦心,我便当做不知了。”
卫雁哈哈大笑,连连称是。
两人说着说着,就走到了一处九曲百转、亭台连廊的樱花林。两人在樱花雨中穿行而过,来到林子深处的一处莲池,这莲池十丈见宽,虽是不大,却胜在郁郁苍苍。而莲池的一侧,十数张木制的案几排了两排,漫天樱花下,三三两两打扮精致、姿态悠闲的贵女正围几而坐,时不时地轻笑慢言,时不时地品茗而乐。
姜月一看,呵,这人还挺不少,比之芈雪的生辰也不是遑多让。姜月不禁回头一笑,冲卫雁道:“卫雁,想不到你这面子还挺大,我瞧着,来的人还真当不少,还都是有脸有面的。”
卫雁啐道:“你就不要打趣我了,明知道她们都是冲你来的。”
姜月自嘲笑笑,“也是,我也算你们上京的风流人物了,每次出现都腥风血雨。卫雁,你猜猜,今日又会出现什么变故?”
“呸呸呸,竟说混话,这是我的地盘,我这暴脾气,她们谁敢?”
卫雁目光含笑地引着姜月来到了首桌,便轮流着招呼客人去了。待卫雁走后,姜月才发现,案几一侧背身而坐的女子竟是两年未见的芈雪,显然卫雁这个傻丫头,还不知晓芈雪已经同她闹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