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战事吃紧,我得去了,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兄长造反起事是想要王位?”
田丹爽朗一笑,摇了摇头,“不是造反,是报仇,母亲她死得太惨,而且这王位原本便是我的……”
说到此处,眼神瞟道木愣愣不知所以然的姜月,他才想到,她不过只是个小姑娘,又失了记忆,突然听到这样的肮脏事怕是吃不消吧。
于是,他收了这个话题,只道:“这些事情你不必担忧,我自有主张,你只需跟着赢世安,安生过活,也好免去我的后顾之忧。”
顿了顿,他扫了眼神色纠然的姜月,心中瞬时熨帖不已,他摸上她的头,慢慢地抚上发丝,然后冲她温和一笑,那笑容里含着只有血脉至亲才有的浓澈的关爱。
“你只需要记住,若我事成,你便是南越尊贵的长公主。若我事败,你也不要难过,便以南诏郡主的身份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纵然不是真的田希月,被这般温柔以待,姜月也不是不动容的,她抬眸望向他,望着望着她忽而觉得庆幸,两世为人都缺乏的那份亲情似是都得到了弥补,望着望着她又害怕起来,她怕他就此一去不复返,就像樊莒那般,人说没就没了。
于是,她抬眸望向他,担忧地问道:“兄长能不能放下愁怨,好好的活下去?”
许是这般忧虑的神色取悦了田丹,他爽朗一笑,“堂堂八尺男儿,岂可龟缩一世?此事不必再言,我自有主张。”
顿了顿,他又道:“你以前有记事的习惯,稍后我差人将那些卷本给你送去,看看能不能想起些什么。你看看你现在,成日里畏畏缩缩,哪有个公主的样子,怪不得要被赢世安欺负。”
畏畏缩缩吗?姜月本人便是谨慎了些,却是够不上畏缩这词的,谁让她穿到了这样一个时代,又是那样凶险的开局?
见她神色恍惚,田丹扶正了她的肩膀,神色凛然地端详了她片刻,又道:“我走了,你要保重。”
正当他转身就要离去之时,姜月紧紧地拉住了他的手,道:“兄长,你一定要活着回来。”你是田希月唯一的亲人,一定要活着回来。
田丹哈哈一笑,“果然是我的妹子,便是前尘尽忘,说的话也是一模一样。你放心,我一定会活着回来。”
☆、再见西梁①
“便是前尘尽忘,说的话也是一模一样。”心里重复着这句话,不知为何,姜月胸腔闷闷作响,望着行船残余的圈圈涟漪,更是莫名地生出不安,总觉得此次一别再难相见。
无他,只因姜月玄乎地以为,这田希月恐怕真是个命犯天煞孤星的,除了父亲寿终正寝以外,母亲因她枉死,世安公子也为她屡次犯险,樊莒更是不得好死……似乎是对她好的人,都不会有好的结果。
想到此处,不由喟叹一声,晶莹的眸子泛起一抹苦色。
“因何叹息。”赢世安从船舱出来,踩上咯吱作响的甲板,从背后拥上姜月,轻嗅着她的发丝,轻柔细语道。
姜月吸了吸鼻子,向后靠了靠,摇头不语。
“担心你兄长?”
姜月转过头去,对上那漆黑的眸子,忽而一笑,那笑容极浅极轻,还透着淡然的愁思。
“你别多想,现在民间都称兄长为蒙面神将,实在无需你为他操心。”
叫起“兄长”来这般亲热,还跟他说些有的没的,想到此处,姜月抿抿嘴,“你为何要跟我兄长说,我跟你有了什么?”
赢世安环上她的细腰,俯视着肃然责问的姜月,他忽而摇头一笑,指尖敲了敲她饱满的额际。
然后,在姜月愕愣的目光下,他将她掰直了身,扶上她软玉般的肩膀,软语轻言道:“我若是不那样说,以丹兄的脾性,定然会将你带走。”
顿了顿,他定定地注视着她的双眸,哑声道:“而我,舍不得你走,不愿你走。”
他将她软软地圈在臂弯,顺了顺她鬓角的碎发,后怕地说道:
“昨日回到船上,没见到你,我当时便慌了。
后来又找了一整日,还是没有你的踪迹,我便告诉我自己:‘赢世安,你完了,你这辈子都要不得安生了。
我对自己说:不会的,你不会有事的,那么多的艰险你都没事,这次也一样不会有事的。
于是,我一直找一直找,终于在银杏林里发现了你掉下的鞋子,还有那个蛇窟。”
顿了顿,他俯身而下,蹭了蹭她微凉薄红的脸颊,又道:“当时我下到蛇窟,看见一具森然的新鲜的滴血的尸骨,而你的另一只鞋就在旁边。”
他吸了吸鼻子,扯着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胸膛,“长这么大,这里还是第一次针扎般疼痛,有那么一瞬,我甚至觉得自己快要活不下去了。后来,跟着血迹在水潭边寻到了你,我便跟自己说:从今往后,再也不让你离开我半步。”
说完,他紧紧地拥住她,似是一放手,她便要离他而去,这般珍之重之。
一席话听得姜月红了红眼眶,她哽咽道:“我是活下来了,可樊兄他……”
“我知你心中愧疚,可樊兄的事,已经过去了,这不是你的错。”
“可我……我想跟你商量个事,我想留在西梁,侍奉樊兄父母终老。”
赢世安动容地望着她,眼尾泛着红晕,有些委屈地说道:“你这是要抛弃我?先前不是才答应要一直陪着我的?”
姜月抬眸看他,“我哪有答应?”
“可你也没有反对。”
“你……”
“好了好了,先回西京再说,樊莒的父母,我自会妥善安置。”
因樊莒的尸体太过骇人,姜月怕带西京更惹得老人家痛心,便将他烧成了骨灰装进瓷罐里带着。
将地底尧族的财宝运入了北魏,轻装上阵的队伍只行进了三日便抵达了久违的西京。
一回到西京,马车过门而不入,直奔西梁王宫。穿梭在古朴大气的朱檐碧瓦下,一股子令人窒息的死寂扑面而来。走过深廊,跨过广场,两人随着内侍来到了西梁王的寝宫,给病重的西梁王送上南诏女王的回信。
森然的寝宫,立着西梁王所有的公子公主,包括很久不见的萧湘和萧正阳这一对本应禁足思过的兄妹。土黄的纱帐下,垂垂老矣的西梁王,卧躺在床榻之上,混浊的双眼热忱地注视着来人的方向。
世安公子携姜月躬身一揖后,便递上了早已备好的书信。
侍着撕开信封,展开至西梁王眼前,片刻后,那原本肃然的皱脸霎时堆起一个笑容。
姜月望着那个陌生的信封,又望着西梁王欣喜的模样,不解的望着世安公子,却只对上他漫不经心的一个笑容。
无惊无险地离开了王宫,回半月居的马车上,姜月终于忍不住问道:“公子,你为何要调换女王的回信。”
世安公子一笑,摇了摇头,从胸前递给她那枚拆开过的信封。
姜月打开一看:“死生不见。”悠忽吐出一口浊气,这封信要是呈上去,那西梁王怕是得一命呜呼了,连带着他们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姜月眼珠一转,似是又想到什么,赶紧又问道:“公子,荣阳他们今日怎么也在?萧正阳不是应该禁足在别院?”
“听彦兄说,这西梁王一病重便将荣阳接回了,连带着萧正阳也放回来了。”
终于回到半月居,却没有见到朱总管前来相迎,诺大的半月居空寂寥寥,透着一股子颓败,去竹苑的路上偶尔碰到几个侍者也颇为陌生。
木门由外推开,姜月惊得连连退了两步,被赢世安扶住,才立起身来。
只见一席金色宫装的荣阳公主,拖着繁复的衣摆,自大门雍容而出,眉宇间少了些少女的娇气,多了些上位者不容置喙的霸气。
见此情形,赢世安当即蹙眉道,“荣阳,你这是又要做什么?”
荣阳唇角微勾,温声道:“世安公子,别来无恙。”转头又眯眼望向姜月,拉长了音调,眼神不善道:“凤来郡主,别来无恙!”
一把扯过姜月,挡在自己身后,赢世安面露不快,沉声道:“萧湘,以往你胡闹便也罢了,如今我们也要离去,往后都碍不着你了,你现在这般,又是何必。”
荣阳扫了眼赢世安紧握着姜月的手,她别过头来,背对着世安公子:“我要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