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把苹果喂他吃了吧,正好老爷子还有几件脏衣服堆着,我去洗了。”刘阿姨把果盘递给他,笑着走了。
方映桢坐到老方旁边的小凳子上,拿盘子里的小牙签戳了一块苹果,喂到老方嘴边:“老方,张嘴。”
原本闭着眼的老方突然睁眼,皱着眉看他:“小方?”
“是我。”方映桢笑着点了下头,“还认得我呢?”
“你好。”老方严肃地和他握了一下手。
方映桢哭笑不得,啧了一声:“把苹果吃了。”
“吃饱着呢。”老方摸了摸肚子,摆摆手,“吃不下,吃不下。”
“行吧。”方映桢把果盘放到一边,撑着下巴看老方。
上回来看老方是一月之前,一月不见,老方好像胖了点儿,脸都大了。
“老方你是不是胖了啊?”方映桢看着他。
“那小畜生还打你吗?”老方突然小声问。
“小畜生?谁?”
“就是那个姓葛的小畜生!葛笨蛋!”老方恨恨地拍了一下摇椅把手,继续问他,“还打你吗?”
“是葛聪,你忘了,就你上小学的时候天天跟你屁股后头欺负你那个。”有人走了过来,提醒道。
“哦,记起来了。”方映桢点点头,才反应过来似的抬头去看那人,是路悬。
“外公,”路悬蹲下来抓住老方的手,“最近身体好吗,我来看看你。”
“你怎么来了?”方映桢看着他。
“你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路悬反问。
方映桢不想和他说话,把头扭了过去。
路悬拿过他放在一边的果盘,戳了块苹果给老方:“外公,吃水果。”
老方哼了一声,也把头扭了过去。
“搞什么,”路悬笑了,“方映桢你赶紧哄一下他。”
方映桢无奈,只好接过他手里的苹果,递到老方嘴边:“老方,吃掉。”
老方果然听话,乖乖地吃掉了。
“我们这些兄弟姐妹里面,外公还真是最喜欢你。”路悬笑着叹了口气。
方映桢没说话,继续喂老方吃苹果。
“听说你在离家出走。”路悬从亭子外面随便拔了根狗尾巴草,在地上划拉着。
“关你屁事。”方映桢说。
“你爸挺着急的。”路悬语气认真。
“真假的啊,”方映桢从兜里抽了张干净的纸巾,替老方擦了一下嘴,“打电话过来骂人的声音倒是中气十足,直观上给我一种我回家必死的感觉。”
路悬看了他一眼,笑出了声。
“有那么好笑么。”方映桢不爽。
“你真挺幼稚的。”路悬看着他评价道,“真的。”
“你不幼稚,你一出生就懂事儿,行了吧。”方映桢说。
“回去吧,你还真想舅舅的财产全落那对母子手里面啊。”路悬啧了一声。
“他乐意就给他们呗,我又不稀罕。”方映桢给自己也喂了口苹果。
“幼稚。”路悬说。
“幼稚死了也跟你没关系,”方映桢说,“别装得跟偶遇似的,我知道你就一方赋英的门下说客。”
路悬又笑了起来,笑得方映桢莫名其妙:“你们大学生都不用上课是吧,成天见你在这儿在那儿,大学生是不是特别了不起啊。”
“是啊,比你还是了不起些吧。”路悬说。
“我懒得理你。”方映桢开始给老方捏肩,“这儿怎么样,舒服吧?”
老方嘿嘿地冲他笑了一下,闭眼继续享受了。
“老方最近几年越来越不爱说话,有时候都学会不理人了,我觉得他不爱我了。”方映桢叹口气。
路悬看他一眼:“阿尔茨海默症的患者都是这样,会越来越沉默,到后期......沟通会更加困难。”
两人都没再说话,沉默了好长时间。
良久,路悬开口说:“反正我站你这边儿的,我不站那个新舅妈。”
方映桢抬眼:“稀奇啊。”
“稀奇什么?”路悬挑眉。
“您居然也有一天会站我这边儿。”方映桢啧啧。
“毕竟我俩身体里还是流着一点儿相同的血。”路悬说,“有的时候该忍就忍一下,你这样跟你爸闹,没好处,最高兴最得逞的是外人。”
方映桢想了想道:“其实张静也没怎样,没你说的这么坏。”
“你哥我比你早两年混社会,眼睛肯定比你看得清楚好吧。”路悬啧了一声。
方映桢借着他的话开始沉思,思到一半老方扯了扯他的手:“葛笨蛋到底打不打你啦?”
方映桢鼻子一酸。
“有没有欺负你啦?”老方很着急地问了第二遍。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方映桢蹲下来,两手放到他的膝盖上,“爷爷,你放心啦,没有人欺负我,大家都很喜欢我的。”
身后路悬轻叹了口气,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方映桢上小学的时候,长得又瘦又小,班上有个叫葛聪的胖子老欺负他,有一回老方去接他放学,刚好碰上葛聪把他书包扔学校水槽里,老方气得扒了葛聪的裤子,也给扔水槽里去了。
次日老方和方映桢都被要求写了检讨,在班上公开向葛聪道歉。
方映桢还是记得那天道完歉走下讲台,老方揽着他的肩膀悄声道,他要还敢欺负你,爷爷把他整个人都扔水槽里去。
30
每到周日正午,楼底的小花园总是非常吵,一群不上学的小孩儿聚一块儿玩,跑来跑去,又闹又叫的,住十二楼都不能幸免于难。
“嗯,”蒋乾叼着烟往阳台上走,抓着手机低头看了一眼底下那帮吵死了的小孩儿,“辞职的事儿,帮我跟肖非说一声就好。”
那边信一道:“行,唉这事儿其实应该怪我,那天我要不喊你来就好了......”
“没事儿,”蒋乾笑了笑,“就算你不喊我,我也没多想在那儿干了,不是肖非逼我辞职,是我自己想辞。”
信一叹气:“行吧,我会帮你说的,以后有事儿就说一声,哥们儿随叫随到。”
“谢了。”蒋乾说。
挂掉电话,他关上门,把阳台窗帘重新拉得严严实实,外面的噪音稍微轻了一点儿。蒋乾舒出一口气,坐到沙发上,准备在出门之前进行家里这周末的第二次清扫。
屁股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他皱了皱眉,往后面摸了一把,摸出一张身份证,不是他的。
蒋乾看了看身份证上的照片,是方映桢。
丢三落四。
蒋乾往照片上看了一眼,比昨晚那张书籍卡上的照片倒是好看了不少,脸也小了,五官更明晰。
奇了怪了,一个人居然能长出那么不一样的两个样子。
蒋乾摇了摇头,把身份证塞到文具盒里,准备明天回学校的时候还给他。
从公寓出来,路悬还一副打算跟到底的样子,方映桢不得不道:“我这就回家了,真的。”
“开位置共享。”路悬晃了一下手机。
“靠,”方映桢看他一眼,开了共享,“服你了真的。”
路悬笑起来,伸手拦了辆出租车:“要搭你一程吗?”
“用不着,”方映桢替他啪的一声关上车门,“小爷坐公交车。”
“那行,我走了。”路悬朝他挥了一下手,出租车扬长而去。
方映桢叹口气,摸了根烟叼上,走到公交站台去等回程的班车。
回到家都快下午一点了,没吃午饭,进门就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方映桢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整个人很丢人地蹲在玄关换鞋。
“小少爷回来啦,”穿着围裙的姜嫂笑着走过来,“赶紧洗洗手准备开饭。”
“等我呢啊?”方映桢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对啊,就等你啦。”姜嫂说着,又往厨房去了。
方映桢硬着头皮往客厅里走,电视屏幕上正在放一个动物电影。
让他松一口气的是,客厅里没人。方映桢慢吞吞地在沙发上坐下来,打算倒杯水喝,一个人影从旁边的厕所里跑了出来,飞快地跳上了沙发。
“......”方映桢一口水差点儿喷出来,“你不脱鞋踩沙发啊?”
“要你管。”那小孩儿白了他一眼。
“你再说一遍?”方映桢看着他。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小孩儿抱着一个抱枕,伸手去拿茶几上的薯片,不耐烦地嚼了几下。
“我回不回来干你屁事啊。”方映桢没好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