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湮,我女朋友!我妹妹苏晓安。”
女孩礼貌地向我伸出掌纹细腻的手指,樱红的小嘴始终擎着一抹甜蜜的笑意,
“晓安,你好。你哥经常提起你呢!”
我哥?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哦,她是说卓落。
我眯起眼睛看她小鸟依人地偎在高高的卓落身旁,刚想冲他们微笑一下,顺便夸奖说“你们真般配”之类应时应景的话,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于是我只能急中生智地飞快地朝他们摆摆手,转身“哇”地吐了出来。
女孩儿仿佛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呆立原地。倒是卓落反应蛮快,从怀里迅速掏出手帕,一边用力擦着我的嘴巴,一边不住口地埋怨,
“叫你别喝,你偏不听,胃又不好,每次喝了都吐。你就是成心和我对着干是吧?”
我没力气反驳,只能怨恨地盯着他,眼泪就要掉下来。卓落吓坏了,慌忙伸出袖子擦我眼睛,一个劲儿地道歉,
“哎哟,你别哭啊,算我错了,不!就是我错了行不行!我不训你了,你先别哭啊……好不好,咱们回家。”
我趴在卓落背上,他的脊背宽大而柔软,暖和和的真舒服;卓落回过头,看一眼清纯无比的娇小女朋友,迟疑一下,有些为难地说,
“小湮,帮忙告诉一下我爸妈他们,就说安安醉了,我先送她回家,你呆会儿和他们一起回来,好吗?”
“你都还没见他们呢,就这么回去了?”
“回去再见吧,安安这会儿不舒服。”
我赶紧闭上眼睛,耳朵里听着女孩移动脚步的声音,踢踢嗒嗒的,真好听,一定是很漂亮的高跟皮鞋,等我长大了,我也要穿……
卓落重重地叹口气,
“安安,你刚刚,是故意的吧?”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上帝作证,我没有。所以我不理他。卓落也没再说话。
卓落把我靠着毛毯,自己就急急忙忙跑了。毯子是大伯前几年去澳洲出差带回来的,毛茸茸的,又漂亮又暖和。
很快,卓落光着脚丫晃晃悠悠地过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在我身边坐下。我眼睛眯开一条缝,看他先笨手笨脚地拧毛巾,然后开始笨手笨脚地擦我的脸,整个过程他始终都轻手轻脚的。
他的头发又长了,调皮地遮盖着明亮的眼神;脸上的神情有我从未见过的专注与柔和……是足以让人安心的眼神……可这样的表情出现在卓落的脸上,多多少少总有些别扭,好像安错了地方。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卓落手轻颤一下,脸忽然静悄悄地红了,一伸手拼命揉乱我的头发,故意捏起鼻子,
“大酒鬼,快起来!把嘴刷一下,臭死了…..”
我对着镜子足足上了三遍牙膏。
卓落正盘腿靠在沙发上,手里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串黑亮亮的念珠。我不声不响地挨着他坐下,卓落偏过头,不由分说给我戴上,嘴里念念有词,
“小湮一直惦记着你的生日,在北京的时候,跑遍了王府井的大街小巷,也没买着一件中意的东西送给你,昨天在车上的时候——”
哦!原来是她买的!
我的心疼得像要四分五裂,手上的念珠火烧一样,烫得皮肤、骨骼仿佛都在“兹兹”生烟,这种感觉让我无论如何一秒钟也忍耐不下去,我“忽”地站起,一甩手狠狠撂开卓落,跟着就开始拼命撕扯那串黑色的珠子。可是它那么紧,我用力得全身发抖,腕上满是一道道勒红的印子,可它仿佛有某种神奇的庇护般岿然不动。我都要哭了,气急败坏地在毯子上跳来蹦去!
我知道,我不喜欢它,我死也不要戴着它。
可是,它宛然在臂上生了根,怎么也褪不下来……
卓落的嘴唇抿成一道细细的线,他什么话也不说,泥塑一样,冷眼看着我发疯。等所有的法子都用尽了,我终于不顾一切地开始拿牙齿咬……
卓落总算火了,他“腾”地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像头暴怒的狮子,气势汹汹地对着我一阵劈头盖脑的咆哮,
“苏晓安,你闹够了没有?!我给你的东西就那么不想要吗?那是我去山东,爬了那么高的山给你求回来的!是我的!我的!”
他的眼神痛苦压抑,像一头受了伤的兽,
“你为什么总不肯听我说完……”
这是记忆中卓落头一次发火,我懵了,直视着那张一下子完全陌生的脸,顿时感觉心如刀绞。
灯突然熄灭了,一片死寂在漆黑的屋子里肆无忌惮地蔓延。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有声音响起来,
“停电了,停电了!”
与此同时,玻璃茶几上传来“叮咚叮咚”几声脆响,我的手一下松了……
那串珠子,卓落给我的珠子!我想也没想,立刻就跪了下去。这一刻,我脑子里奇怪地只剩一个念头:一定要找到,一粒也不能少,那是卓落的!
可是我用力地摸啊摸,到最后,手心里只有寥寥的四颗,剩下的,全部无影无踪。我无能为力地朝墙角缩去,抱着头,沮丧地哭了。
夜沉如水,黑暗中,卓落静静地俯下身,把我小心地拥入怀里,像孩提时代一样安慰着泪流满面的我,
“你不要哭啊,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好不好?灯亮了再找,不会丢的……”
他的宽容又一次纵容了我的任性。
那一刹那,我突然觉得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想也没想,就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哇哇大哭起来,像个真正被冤枉的孩子。
卓落的手指粗糙而温暖,修长的指节在我泪水纵横的脸上慢慢地游移,他缓缓捧起我的脸,暗夜里,他的眸子亮得好像天上的星辰……我听得见来自他喉咙里寂寞的声音……这时刻,卓落离我那么近,他气息里有淡淡的白芷香,在他紊乱的吞吐间,轻轻吹佛我的脸庞,痒痒的,热热的。
我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不已,那是从没经历过的节奏……一种莫名的恐惧,混合某种不可知的期待,铺天盖地地侵袭而来,我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感觉中卓落离我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恍惚间有种就要溺死的错觉,即将窒息;我费力地张开嘴唇,只一秒钟,卓落迅速咬住了我的唇瓣,那么用力——我的大脑“哄”一下,一片空白!
紧贴着我的嘴唇柔软却仿佛没有丝毫温度。我的心疼痛不已,泪水,不自禁地流下,咸咸的,慢慢地滑进彼此的唇沿。
……
卓落松开我,轻声地喘息,
“你哭了?”
我摇头,尽力蜷缩在他怀里。卓落小声地叹息,
“我爱你,安安,真的……可是,这样不行啊……”
我不出声地流泪,
“没事的,我喝醉了,明天一早醒来,就什么也不记得了。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不是吗卓落?”
卓落望着我,眼底翻涌着无尽的绝望与哀伤。他的泪落下来,滴在我唇齿间,苦涩得难以下咽……
我爱你,当这些字都成灰烬时,我就在你心口了……
我的初吻啊,那么疼那么疼,在这个寂静而潮湿的城市午夜,就这样给了我最爱的卓落。我不后悔,永远也不会……
阳光照进二楼窗口的时候,我正蜷在自己被窝里。一切似乎只是我一个人的一场梦。柜子上,那串珠子,闪着奇异的黑色光芒,安安静静地躺在盒子里,好像从来就不曾断开过——
我把它戴起来,在心里默默念叨,
“卓落,谢谢你……”
楼下他们已经准备吃饭,爸爸,妈妈,大伯,大伯母,卓落,以及,骆湮。
大伯母怜爱地看看我,
“囡囡,怎么下来了,头还疼不疼啊?我没让小落叫你,还想让你多睡会儿呢。”
我转头看卓落,依旧白色的棉布衬衣,袖口随意地捋起,还是那么的英俊。他望着我,瞳孔里扩散着幽暗的哀伤。我心一虚,眼神飞快扫过桌上的人,还好,没人在意。
我笑,如释重负,
“嘿嘿,昨晚又喝多了,卓落什么时候回来的?呀,这么漂亮的美女是谁啊?没见过呢。”
卓落的眼神黯了又黯,风平浪静下几欲暗流汹涌……
许久,他恢复正常。
他亲昵地扳过骆湮娇小的肩膀,满不在乎地笑,
“这是小湮,我女朋友。”
我夸张地朝她摆手。同时,在心里默默地说:卓落,再见。再见了,卓落……你听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