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这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完美孩子,我怎么竟让他埋没了一年多啊?真是罪过……
秦凌,男,身高172,年方15,初二(4)班学习委员,英华中学年级前五名是也;性格温和不善交际,据传身边倾慕者如云,然,不近女色,人送美名“王子”。
“太过美丽,本来就是一种祸害,更何况是男的,美得跟妖精似的,不招致祸端才怪呢?”这话是卓落自己说的,那小子就整天命陷桃花,隔三岔五被一帮女孩子围追堵劫在巷子口“赠送”情书,巧克力之类的……
被人注目固然是好事,可如果次数太多,估计就不能再称之为幸运,而是,劫数了吧。
秦凌是另一种特别好看的男孩子,完全远离卓落的玩世不恭、英俊狡猾;他是瘦削淡定、干干净净的,眼神凌厉,然而,单纯无比,是孩子样的清澈而毫无心计,一眼,就可以直望到心底里面。
从此以后,似乎只要我愿意,就随处都可以见着他,去水房打水的路上、在食堂喧嚣的人流中,甚至,回家时修车的铺子里。他的眼神,弥漫着一种变幻莫测的神采,我永远看不清晰。可每次碰到他,却一定都是我最吊儿郎当的时候。
实在不好意思再这样狼狈地与他一次次面对,慢慢地,我试着收敛起脾性里属于嚣张跋扈的那部分。卓落,我又开始学你了,细嚼慢咽地吃饭、慢声细气地说话、文文雅雅地走路……卓落,我这是怎么了……我想,我喜欢上人家了。
我跑到卓落的学校去看他。外面正下着很大的雨,像拧开了所有的水龙头。我没打伞,不是没有,而是不想带,这是我和卓落的习惯。
出门之前,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穿那条深蓝色的棉布裙子,上面有素净的白色小花,零零落落的,尽管有些陈旧了,但依然好看;是十岁生日时,卓落省了一个月的早饭钱给我买的,我想卓落见了,是会高兴的。
到一中的时候,天已经要黑了,可卓落还在上课。我蹲在这所全国重点高中二年级一班的墙角下,听见里面断断续续地传来抑扬顿挫的讲课声“……Everything will go well ,if you believe ……”很动听的男声,应该就是卓落经常提及的那个很有意思的南大高材生。
我低下头,百无聊赖地开始研究我的脚趾,一个一个、白白胖胖的,很可爱的样子;但是在水里泡的时间太久了,已经冰得发白……
突然觉得有些累,就这么枕着结实的水泥墙面,迷迷迷糊地好像睡着了,还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长长的铁轨,凌乱地散落在开满桔色小雏菊的草丛里;我一个人,沿着狭长的轨道,急急忙忙地一直不停地走啊、走啊……蓝色棉布裙子的后心早已湿透,氤氲出好大一块儿深色的阴影,像一对小翅膀,扑拉扑拉,就要飞起来的样子……
草丛的尽头,卓落忽然出现了,穿着宽大的白色棉布衬衣,双手帅气地抄在牛仔裤兜里,邪邪地笑着,叫我的名字“安安……”我欣喜若狂地朝他飞奔而去,追着追着,四周突然漆黑一片,铁轨不见了,卓落也不见了,我惊恐地大叫“卓落,卓落……”
有人迅速握紧我的掌心,暖暖的,“安安……”
卓落?我睁开眼睛,印进瞳孔的果然是他放大的笑脸,好看的,隐隐带着一丝邪气;昏昏沉沉地爬起来,发现自己正侧身蜷在卓落的床上,身上盖着他心爱的印着白色碎花的蓝色棉被。我悄悄低下头,趁他不在意眯上眼睛,唔,是卓落的白芷味,
“卓落,你们下课了?”
卓落不动声色地微笑,顺手拿过床沿的毛巾,不由分说就套住了我湿嗒嗒的脑袋;我的耳朵藏在毛巾的后面,在他双手用力的左揉右搓间,听见他用漫不经心的语调说,
“你弄湿了我的枕头……还有被子……”
我轻轻地叹口气,抓住头顶修长而温暖的指节,
“卓落,我有了喜欢的人了……”
没有回音。许久,有浅浅的笑声荡漾开来,
“安安,你不是个好孩子呀。”
我闭上眼睛,轻轻地靠近卓落温热的心口,没有做声。
卓落俯下身,凝视着我湿漉漉的眸子,忽尔笑了,
“起来吧!咱们回家,我背你。”
我点头,瞥见他光洁的眉心,那块我八岁时不小心烙下的十字伤痕,恍然间惊觉,是那么地触目惊心……
卓落背我下楼的时候,碰上了认识的人。那个黑黑的理着平头的男生,一直好奇地紧盯着我,然后暧昧不明地笑,“新女朋友?”卓落微笑,不置可否。
公车上已经没有什么人,我们捡了靠后的位置坐下。
暮色四合,华灯方上,这城市的一切显得那么地安宁而美好。不知道现在几点,手表应该是落在卓落宿舍了。
卓落好像有些疲乏,一直把头轻轻地靠着车窗的玻璃,长长的刘海,贴着棱角分明的侧脸,就那么柔顺地散落下来;窗外的灯,浅浅深深,映得他英俊的脸庞,也跟着明明灭灭,美丽得有些不真实。我问他,
“刚刚怎么不说我其实是你妹妹呢?”
卓落懒散地笑,眼皮也没抬一下,
“老问来问去,都烦了……况且,我也没说是啊……”
回家后我就感冒了,整整两天起不了床。梨梨天天来看我,顺便乐此不疲地描述学校里新近发生的奇闻佚事。
比如,数学帅哥的卷毛女朋友,毫无预兆地,前天突然就跟他“Say Goodbye”了,弄得那小子立马跟老了十几岁,憔悴得不行。课上居然对着一屋子闹腾腾的初二学生讲了足足30分钟的高一几何后才发觉!
还真是后知后觉得彻底!
又比如,隔壁职高一女生在园子东头的布告栏明目张胆地贴了份热情洋溢的求爱信给“王子”秦凌,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可秦凌同学居然不计前嫌,趁着月黑风高揭下来,然后原封不动送还女生手上,“大义凛然”地说,
“虽然不能接受,但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用功念书,以后有很幸福的生活”。
结果据说,女生被感动得一塌糊涂,从此更加对秦凌死心塌地!
……
其中的真实程度还有待考证,但毫无疑问的是,这两天我确实错过了不少好戏嘛!
梨梨说完秦凌这段的时候,我发现卓落正手抄在牛仔裤兜里,懒散安逸地倚着原木门框,嘴角挂着邪气的笑意,不知道多久了。
梨梨回头“啊”地尖叫,跟着小脸红得堪比中午12点的太阳。事后她说,冷不防见着卓落,以为见鬼了,阳间哪有这么好看的男孩子啊,分明是恶魔!
阳间?!呃,那好吧。
转眼已经六月底,马上就要放假了。
天气暖和得有些过分,我窝在操场边那棵最高的法桐上,眯着眼睛,不时变换着手型,看阳光隔着葱葱翠翠的梧桐叶子,在掌心投下光怪陆离的剪影;我依然没穿鞋,光着脚丫在树梢间悠来荡去,感觉挺爽。
不远处的操场有人在嬉戏,欢声笑语一阵阵洒落,不时震动我的耳膜。我漫不经心地微笑,眼神飘过他们,落在树阴斑驳的角落里那个瘦削的影子上,蓝色格子的衬衫,米色粗布裤子。他仰起脸,白净的脸颊有细密的汗珠儿,阳光一照,闪烁五颜六色的光泽,显得那么苍白而美好。
远处有人不停挥手喊他,秦凌指指自己的左脚,抱歉地笑笑,灿若朝阳。我的呼吸瞬间停顿,恍然失神间,脑子里哄一下,又闪出了那个词——近若神明。
是的,近若神明。
初二的学生,很少有主动上自习的,而我,就是这屈指可数的其中之一,倒不是因为我觉悟高、思想先进什么的,事实是——我懒——不想骑车回家——所以——住宿——于是——被逼上自习。好在老师只会过来一节课,剩下的时间,算是自由支配,爱干嘛干嘛,听歌也行,看漫画也好……只要不干扰到别人,一切自便。
我一个人溜到了操场上,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坪上看星星。入夜的风清凉清凉,吹在身上舒舒服服的,浓浓的困意也随之而生。闭上双眼,安静地回想关于秦凌的碎片,再把它们一点点小心地拼凑起来。
到底他知不知道,我偷偷跟了他一路,只为了看一眼他笔直的背影;知不知道吃饭的时候,我撞翻了一队人马,只是想站在离他最近的位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