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离儿来了荆国后,我想,这命数他已逃不过。
然后我看到了你。
既然你也想,离儿也能够,那这荆国奸臣当道的祸事,不妨我来帮忙料理了,换一个朝纲清明。至于明君,我想,离儿这位心上人,也担得起。”
“王上和有离定能使天下安乐,”江延笑道,“那……林忠实想用的那个孩子呢?”
谈及这个话题,洛风微微一顿,叹了口气。
林忠实想篡夺王位,可又担心悠悠之口骂他窃国贼,当时为了安抚他,洛风曾给他找来一个孩子。
然后告诉林忠实,事成之后,就说这孩子是先王遗落在民间的殿下,孩子年纪小好控制,到时候史书也不会留下不好的名声。
林忠实大喜,当时就答应下来。
但洛风也知道林忠实是什么人品,并未把孩子送到林忠实那边,一直留在洛国命人照顾。
后来洛国为郡,师父的心愿也算达成,他就用玉令回谷,把孩子也送到了谷里。
现在倒是有点难办了。
江延见他面露为难,便凑近他,小声说了几句话。
洛风听后先是一愣,而后转头看向江延,笑着点了点头。
阮羲与卞有离回去之后,迅速收拾行囊离开了王宫。
他们先是去了洛郡的日北节,除了路上耽误的许多功夫,俩人大约玩了有半个月,十分尽兴。
阮羲本来就难得出门,对宫外的事物都甚觉新奇,卞有离也很少了解这些。两个人像是从家里偷跑出去的顽童,一路边看边问边买,收获颇丰。
日北节之后,卞有离惦记着回谷看看,阮羲也明白,因此很快又从洛郡动身。
时已七月,日光还是烈得很。
卞有离按照洛风教过的法子到了入谷的路口,与阮羲骑马进去。
久违多时,草木不知早已换了几茬,树也粗壮了好几圈,连枝干都已经结实得认不出来。
可是路边一草一木,每一棵树,却都熟悉得像在昨日。
走到谷口的时候,卞有离下了马,招呼阮羲也下来,然后道:“你陪我走过去可好?”
阮羲当然不会拒绝,陪着他一步一步走进了谷里。
卞有离便沿途给他轻声介绍周边的景物,以及自己小时候在这附近的故事。
对卞有离的从前,阮羲极感兴趣,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不知不觉地,竟就走到了头。
看着眼前用石头做的山门,卞有离忽然停下来,不再往前。
阮羲见他停下,马上也跟着止步,转头望他:“浮青,不进去吗?”
卞有离垂眸,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握起来:“进啊。”
他这般说着,却是动也不动。
大概这就叫近乡情怯,思念已久的故乡就在眼前,可是想到自己马上就要重回故地……
就莫名没了勇气。
阮羲向他走了半步,握住他的手诱他抬起头来,而后温柔地直视着他:“你不是一直都想回家吗,我陪你进去。”
回家。
这两个字一下触到卞有离的心底,他任由阮羲牵着自己,慢慢走进门内。
一种前所未有的愉悦突然升腾起来,巨大的满足和无数快乐都交集在一起,酿成丝缕弥漫的幸福。
卞有离看着身前拉着自己的人,心里逐渐安定下来。
前方是他幼时的归属,而牵着手的人,是他此后的归处。
往里面走了一刻钟左右,走到一片林子前面,卞有离拉住阮羲,轻声道:“到了。”
“到了?”阮羲惊讶道。
卞有离点头:“这是阵法,你随我来。”
阮羲依言跟着卞有离走了几圈,一抬眼,眼前赫然出现一个庄园般的院落,他们就在门口。
“这就是我……”卞有离回头道,然而话没说完,门突然打开,他吓了一跳,话也中断了。
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小少年打开门,看着外面的人,目露好奇。
卞有离呆呆地望着他,一时不知所措。
怎么会……有个孩子?
阮羲也愣住了,下意识往门内看去。
这一看,竟见到洛风和江延从里面走出来。
洛风走到门口,笑着跟阮羲打了个招呼,然后对那孩子道:“还不见过你师父。”
小少年马上对卞有离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辰央见过师父。”
师父?
卞有离更加呆滞,懵逼地看向洛风:“师兄?”
洛风笑了笑,对辰央道:“去书房等着我们。”
辰央乖巧应道:“是,师伯。”
说完,便规规矩矩地退下了,一看就很有教养。
等他走远,洛风侧身请卞有离和阮羲进去,路上解释道:“这孩子是我们机缘巧合之下认识的,十分聪慧,正好谷里还没有新的弟子,我便作主留了下来。”
“那他为何叫我师父?”卞有离疑惑道。
江延在一旁笑道:“因为我觉得,你跟王上大概需要收个弟子,从小教导起来,岂不好吗?”
明白过来江延的话,卞有离有一瞬的静默,然后看了阮羲一眼。
阮羲对他温柔地一笑:“只要你喜欢就好。”
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了。
卞有离跟阮羲在谷里待了一个月左右,实在是离宫太久,不得不准备回去。
临行前,卞有离见洛风似有长住之意,不禁问道:“师兄,你不走吗?”
洛风摇头:“我在谷里种了一片盈止草,江延旧疾未愈,等他好了,我们再出去。”
卞有离想到之前在后山看见的盈止草,点点头,道:“住在这里也很好,有利于调养。”
离开之时,辰央也被洛风塞进一辆车里跟着阮羲他们,并且一副诚恳的样子,理直气壮道:“我已经教了他很多,也该你们教教了。”
卞有离假装不知道他是想跟江延单独相处,笑道:“师兄说得是。”
最后,趁着没有人注意到,洛风私下对卞有离又嘱咐了一句:“若实在资质不佳,再从荆国另选贤能即是,不必非他不可。”
但卞有离既然担了一声师父,自然不会看着辰央成为洛风所言的“资质不佳”之辈。
回宫之后,他的确尽心尽力地教导辰央。
如果没有人捣乱,卞有离觉得,辰央一定能更早成材。
因为阮羲也不知哪里来的慈父之心,每当卞有离叫辰央练武背书时,只要略微有一点严厉,他都要出面劝说,让卞有离不要过于苛责。
要不是辰央自觉,卞有离毫不怀疑,阮羲一定能带出一个纨绔子弟。
不过辰央也确实省心,时间长了,阮羲阻挠次数太多,卞有离也就不再要求辰央很多,只看着不让阮羲过于纵容就是了。
自从林忠实那一伙国之蛀虫被收拾了个干净,忠臣贤良崭露头角,朝政便愈发清明,国内面貌蒸蒸日上。
连太傅张瑞义都渐渐转了性子。
他不用再紧张地盯着朝中大小情况,周围也没有了需要防备的危情,那份深藏在年岁里的属于长辈的慈祥,竟然有点冒头的意思。
可惜,并不是对着他的学生阮羲,也不是对着他的义子江延。
“王上,太傅来了。”元禾进令华殿通报道,脸上带着十分明显的笑意,仿佛预料到了某种有趣的情形。
阮羲将手里的棋子使劲捏了捏,落也不是收也不是,一脸牙疼的表情,道:“浮青,太傅来了。”
最后两个字仿佛咬出了重音,缓慢而刻意地顿了顿。
卞有离从他手里把棋子夺下来放好,忍俊不禁道:“听见了,那还不出去?”
“太傅怎么又来了?”阮羲语带抱怨,细细探究还能听出一丝……酸意。
实在不是他心胸不大度,对自己的老师也要计较几分。
但是那时卞有离料理了林忠实一伙人,太傅后来得知事情经过,对他是既欣赏,又佩服,还愧悔。种种情绪不一而足,纠结成一股态度——就是这种连阮羲和江延都没有享受过的慈爱。
太傅将权力慢慢移交给后生,手里就有了许多空闲。闲来无事,他便三天两头往令华殿跑,全是为了看望卞有离。
看望就看望呗,然而他关怀卞有离之余,还会附带着敲打阮羲几句,这就更彰显了人和人之间的区别。
越发使阮羲觉得自己宛如一颗冬天菜地里的小白菜,凄风苦雨,悲惨得难以言喻。
卞有离看着阮羲纠结的表情,一下笑出声来,拉着他起身道:“回来再下,去看看太傅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