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芝虽说一向胆大心细,但再如何胆大也不过是个女子。
世风日下,一个女子独自在外游荡,怎能叫人放心。
接下来的几日,贺重没回过二皇子府,直接宿在了温芝先前住的院子里。白天与顾觐的人出去找,晚上再回来休息几个时辰,天才蒙蒙亮,复又出去寻。
唐虞还提出要于他们一同出去找,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
这个提议被顾觐二话不说就拒了,他坚决反对唐虞出门乱窜,有什么事让下面的人去做即可。
布山圣洲虽大,但客栈算起来也就那么十几家,已经被贺重带人每一间都里里外外的翻了个遍。
依旧没有温芝的下落。
但唐虞笃定她还在圣洲城内。
温芝遇到形似圣洲城内那样的复杂道路,便是怎样都转不出来的,她自己也知道,因此短时间内定不会乱跑。
贺重本想着出城去找了,听唐虞如此说,又打算在城内多找两日。
温芝的确还未出城。
刚从顾宅出来时,她为了躲避他们的找寻,一个客栈只会住两日,第三日傍晚又换一个新的客栈。
就这么沿着一条不知方向的路线住下去,温芝慢慢摸到了圣洲城的边缘处。
圣洲城的边缘处是城防军较为难以触及到的地方,因此这里的治安要比城中心要乱上许多。
离开的第八日,温芝将要摸出城时,当夜住的那间客栈,监守自盗,趁夜深人静时分将她的随身之物悄悄摸走。
温芝付不起第二日的房费,就被掌柜喊了人赶出了客栈。
温芝盘缠尽失,没有钱填饱肚子,只能漫无目的在外游荡。她此时有些后悔,想要回到顾宅去,殊不知自己已经走到了城北,离城南的顾宅相距甚远。
而她不识路,绝无可能靠自己走回去。
离开的第十日,温芝沦落到与一伙好心的乞丐共同分享一个窝。
城北有座已经破败的观音庙,十几个乞丐都窝在那处遮风避雨,白天出去觅食乞讨,夜里就回到观音庙睡上一觉。
温芝这两日全靠一对母女接济,乞讨来的微薄钱财与粮食都忍痛给温芝分了一份。温芝过意不去,只能将身上仅剩的两件衣裙送给了他们。
与乞丐为伍的第三日,温芝仍然放不下架子出去乞讨。
庙里的乞丐都已经外出觅食了,只剩她一个人悲戚戚的缩在角落里,用庙里的破棉布裹身,企图抵挡冬日逐渐袭来的严寒。
睡梦中,她想起了从前在唐王府的日子。那时候虽为下人,却总是衣食无忧的。
小姐待她亲如姐妹,吃食衣裙从不会短了她的。
再往后,她梦到了初见贺重的那一日。
那人手持一把长玉箫,勾起她的下巴,称赞她是个美人。
那真是第一次有人夸她美呢。
画面一转,温芝又梦到了小姐和亲那一日,她与贺重去盛京邻城的客栈吃早膳。
那道药膳蒸鸡,味道真是不错。
温芝陷进了梦里,不由得砸吧了两下嘴。
忽闻头顶传来两声轻笑。
温芝转醒,用有些脏污的手揉揉眼睛,睁开一看。
入目的那位公子,岂不就是她的梦中人?
第七十章
那人眉眼温柔,不复以往的纨绔神色。他张了张口,声音温和好听,让温芝觉得自己仍旧深陷梦中不得自拔。
他说:“你在吃什么?”
温芝还未完全清醒过来,只以为是在梦中瞧见了贺重的身影,忽然一扁嘴,哇的一声哭出来,整个人扑到贺重身上。
“呜呜……殿下,我好饿啊……”
贺重被温芝的突然袭击惊得有些怔愣,双臂下意识回搂住她,虽不知道她为何要哭,但还是一下一下的抚摸着她的背以作安慰。
温芝哭了一会,低头去看,贺重抱着她的手臂越看越像一只大鸡腿,肚子适时响起了咕噜声,温芝一点儿没犹豫,张口咬了下去。
“啊——”贺重被温芝撕咬的克制不住大喊了一声,终于把这迷迷糊糊的丫头给吓清醒了。
她抬起眼睑,逐渐恢复清明的双眼还有几颗泪珠在打转,视线分毫不移的看着鸡腿的主人。
流通的空气仿佛在一瞬间止住了。
贺重看着温芝,温芝看着贺重,谁也没有先开口。
温芝嘴里还咬着贺重的小臂尚未松口,一直张开的小嘴淌了几滴口水从嘴角流出。贺重挑眉,上手掐住温芝的脸,终于舍得将她的嘴从自己手上挪开。
贺重低头去嗅了一下自己的手,慢悠悠的问道:“什么味的?”
温芝这下完全清醒了,回想起自己方才的窘样,小脸刷的一下红得像晚霞。
贺重不依不饶:“好吃吗?”
终究没能抵住羞愧,温芝再一次大哭起来。
也不知是因为过于傀怍了,还是有种劫后余生之感,温芝此时哭的稀里哗啦,也不顾贺重是何身份,抓起他的衣袖就给自己擦眼泪。
贺重也不同她计较,好整以暇的等着她哭。约莫过去半刻钟,温芝终于哭累了,喘着气慢慢停下来看着贺重。
温芝可怜兮兮道:“殿下……”
贺重又伸手捏了一把她的脸,小脸原本肉肉的,饿了几天之后瘦了一大圈,手感都不好了。
贺重蹙眉,终于克制不住心中的酸涩,大力的将温芝揽进自己怀中,声色哽咽:“别再跑了,找你太难了……”
唐虞同顾觐赶到时,贺重正带着温芝坐在客栈里大吃一通。
这几日,贺重为了寻找温芝,亦是寝食难安,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些许。此时和温芝一起,点了小山一样的食物,吃的毫无形象。
见到温芝以后,唐虞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能放下歇歇了。她本想生气,话还未出口,又想起自己如今不是温芝的主子了,也不应当管束她太多。
这是温芝自己的选择,她这个做妹妹的,除了规劝和建议,不能替她做决定。
顾觐也还未用膳,见唐虞欲言又止,干脆拉着她坐下一起吃。
才吃了几口,唐虞与顾觐二人就再也不动筷了。
因为这两个丧心病狂的人,点的菜全是辣味的,还是变态辣。
他们只好另外点菜。
吃饱喝足后,终于进入主题。
贺重并没有对温芝多加埋怨,反倒十分理解温芝的行为。
毕竟从一个丫鬟到太子妃,跨度之大,非常人能接受,他也想给温芝多一些时间去考虑。
毕竟感情只靠一厢情愿,绝不得长久。
唐虞支开两个男人,思衬了一番,才对温芝开口:“逃也逃了,如今你怎么想?”
温芝用筷子一下一下的戳着碗碟里的糕点,精致的红豆糕被她戳的像一滩烂泥。
“小姐,你觉得我配吗?”
温芝一直改不掉称呼,唐虞也懒得时时纠正,沉着眉眼认真的看着温芝,说道:“若说身份,你二人自是不配的。”
话音刚落,温芝垂下头,尽可能的避开唐虞投来的视线。
唐虞顿了顿,又继续道:“但在情感上,除了你,没人能与贺重配。我很早的时候,就听顾觐说过殿下对你有些意思,顾觐不是个爱说人闲话的,连他都如此说,那自然是不假。”
“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对他是否有意。若是你对殿下无意,那谁也不能够逼迫你,但是……”
闻及此,温芝忽地抬头,眼神坚定,完全没有方才的游移不定。
“我……我对殿下有意。”
在很多个夜深人静之时,她也曾梦见过自己未来的那位夫君。不过一直以来,梦里的那个人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
来到南川以后,梦中那个人忽然转过身来,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贺重。
第一次梦见贺重的那夜,温芝幡然吓醒,暗骂自己竟对殿下生出了非分之想。
还因此疏离了贺重几日,但在贺重的城墙脸皮的攻势下,两人又经常打闹在一处了。
这情字,发了芽,便在心中根深蒂固。在最悲伤的时刻,她脑海中的人影,从唐虞,变成了贺重。
被客栈掌柜和小二赶出门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想起贺重,想要贺重替她出头;在饿得只能与乞丐为伍,与他们一同分享磋来之食时,她亦想起与贺重一同四处寻遍辣味美食的时光。
她应该也是,喜欢贺重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