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作何……”唐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话太过成熟气,故作稚嫩道:“你为什么总是不说话呀?”
顾觐闻言抬头,不知是开始发热了还是怎的,脸颊微微泛红,他轻轻摇了摇头。
唐虞见他不愿与人交流,也不强求,自顾自的吃着。
重生回来小半天了,滴水未进,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唐虞吃得很快,不到一刻钟,桌上食物早已风卷残云。顾觐第一次和唐虞同桌吃饭,就没有吃到几口肉,全都进了唐虞的肚子里。
但他仍是高兴的,十分高兴。
温芝端着托盘走进房中,托盘里是一小碟蜜枣和两碗药。
“小姐,一口气!”温芝把药放在自家小姐面前,又将那碟蜜枣往她那边推了推。
唐虞幼时十分贪玩,常常将自己惹生病,还不愿意喝药,次次都要温芝备好蜜枣,好说歹说的哄着才肯喝。
唐虞端起碗,一口气将药汤吞尽,动作行云流水毫不拖沓,令温芝震惊不已。
小姐今日醒来之后,变得太奇怪了!说话语气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而且还开始对顾小世子上心了,最重要的是,竟然不拒绝喝药了!
温芝转念一想,这样倒也蛮好的,自己今后再也不需要为了哄小姐喝药而崩溃大哭了。
唐虞放下碗,看向顾觐,后者还盯着那碗药不肯动手。
她将一颗蜜枣塞进嘴里,将剩下一碟都推到顾觐面前,笑着说:“顾觐,一口气!”
顾觐看了她一眼,本打算伸手扶碗,又听到唐虞说:“你该不会是要我哄你喝药吧?”
闻言,顾觐收回刚伸出一寸的手,怎么也不肯喝了。
唐虞瞧着这个比自己小上一岁,却无比执拗的小世子,心里说服自己:没关系,就当是哄弟弟喝药,更何况还欠着他的人情呢!
“要快点喝药噢,生了病可是会非常难受的!你乖乖喝药,一会我带你到柴房去,教训教训那个坏小子。”
顾觐听到唐虞这一番话,立马扶起药汤一饮而尽。
唐虞心道:果然还是对伤害他的那个孩子十分恼怒呀。
*
唐虞走在前头,温芝走在她身侧,而顾觐则无言的跟在她们身后。
她回过头来,“对了,你为什么要把假山的石头推进池子里呀?”
顾觐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步,一言不发。
她又接着问:“是因为我不小心掉进去了,你想将池子填了?”
顾觐轻点点头。
唐虞微微一笑,伸手牵住顾觐的手腕,一同走进王府后院。
柴房里,将顾觐唐虞二人推进池子里的那个童仆正窝在囤积的稻草上,没有午饭吃饿得他抱住肚子。
温芝先上前一步推开柴房门,唐虞牵着顾觐进去。
童仆见到小姐和小世子来了,眼泪又开始奔涌而出。
“哭什么,做错事情哭就能解决了吗?”
温芝瞅了一眼自家小姐,心中腹诽,明明小姐也很爱哭,还特别爱在世子爷面前装哭!
唐虞的质问声引来了童仆的母亲,她是在王府里的大厨房中做事的,午时已从护卫口中得知孽子做了什么混事。此时她站在柴房门口,生怕小姐要将他送到六扇门去,治一个谋害贵族之罪。
“你叫什么名字?”
“小姐,奴婢的……”童仆的母亲刚开口就被唐虞打断,“让他自个说!”
童仆带着哭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小的……小的名叫长……长泽。”
“长泽,跪下来。”
长泽听见小姐的命令,立马爬过来跪在二人面前,而顾觐依旧面无表情。
“你做错了什么?”
“小的……小的不该尊卑不分,辱骂顾小世子,不该谋害小世子……将顾小世子推下水,还有小姐……”长泽哭得更凶了。
“你磕头。”
长泽一听,立马开始磕头,虽不是一磕一个响,但也丝毫不敢敷衍。
“可以了吗?”唐虞拽了拽顾觐的手,询问道。顾觐沉默着点点头,他心知唐虞只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些,才如此做,但也大可不必这样,因为自己刚才已经答应过她,不会追究了。
唐虞又拽了拽他,“那你让他起来。”
顾觐茫然地转过头来,不明白唐虞是何意思。
“他是跪的你,给你磕的头,你让他起来,这事就算了了。”唐虞嗓音稚嫩,但却无比认真。
……
“起来。”
门外长泽的亲娘听到这声“起来”出自于顾小世子的口中,悬着的心彻底放下,冲进来对着长泽一通好打。嘴里还骂道,“你个孽子!孽子!”
唐虞拉着顾觐,退出柴房,唐王府的管事——赵管家立马迎了上来。
温芝走上前,温声道:“赵管家,小姐有令,麻烦您聚集一下府中上下,除了王爷王妃、世子爷院中的,其余所有丫鬟奴仆。”
唐虞年纪虽小,但她是唐王府的独女,唯一的大小姐,是唐王爷心尖尖上的珍宝,无人敢怠慢丝毫。而温芝是大小姐的贴身丫鬟,无关年龄,身份也是不同于普通奴仆的,也完全不需听命于赵管家。
赵管家立即依照温芝所说,将王府上下的丫鬟奴仆,聚集在后院里,前后不过一刻钟。
唐虞拉着顾觐,一改方才故作稚嫩的神态,此刻变得严肃起来。
她对着面前数十人,毫不怯场的厉声开口:“顾小世子,是我的朋友。
不仅如此,他首先是个世子,是当朝镇国将军——靖王爷的独子,此为第一;再者,靖王爷与我爹爹是多年故交,亦是战场上割头换命的战友,你们便不得对顾小世子不敬,此为第二;
第三,顾觐将来是要承袭靖王之位,上战场奋勇杀敌为国分忧的,那便是我们东临国的英雄,是举国百姓都要跪拜之人。你们无权,也无这个命去诋毁和欺辱他!今日长泽好命,小世子不与他计较。若往后再有人对顾小世子丝毫不敬,我就……我就让爹爹将他送到六扇门,治个不敬之罪。”
唐虞一番话,一番从十二岁少女口中说出的话,将在场所有人都震慑住了。那些曾经对顾觐嗤之以鼻的,随意谩骂的人,此刻都十分后悔,后悔自己偏偏多了那张嘴,惹了不该惹的人。
又庆幸,庆幸小姐拿了长泽开刀,训诫众人,也等同于给了他们最后一次机会。
顾觐与唐王府的人一样,对唐虞所说出口的话,震惊不已。在他的心里,唐虞只是一个爱笑爱闹,有时候还爱哭的小姑娘。却不知,她年仅十二岁,心中竟理解得如此透彻。
饶是顾觐,都对自己嗤之以鼻,更何况是唐王府众人。
他双眼灼灼的望着这个为自己出头的女孩,心底里那片柔软处,终是为她而塌陷。
“今日的晚饭,长泽也不许吃!”
第四章
唐虞的身子已然不大舒爽,方才攥紧拳头鼓起勇气说那一番话,早已令她汗湿了手心。她从小虽不是个柔弱性子,但也称的上是温顺好脾性。
眼下在王府所有丫鬟家仆面前,表现的如此严肃,恐要被人怀疑。
她遣走了顾觐,头昏脑涨的重新躺进被窝里,不出半刻便沉沉睡去。
唐虞做了一个梦。
是上一世她遭遇不测的那条小路。唐虞清晰的看到了这条路的样子,路边荒草丛生,小路蜿蜒曲折,抬头望向远方,可以朦胧的望见一座高塔,她更加确认这不是通往南川的路。
梦境还在继续,她在小路上跌跌撞撞的朝前跑着,身上穿的华丽繁复的红嫁衣裙摆早已溅满了泥泞。
上一世她并未穿着嫁衣前往。宫里送嫁的嬷嬷说,路途遥远,到了南川后的隔日才办亲迎,只给她穿了一件腰身尺寸都不大合适的绛色华服。
唐虞一直跑着,终究体力不支被泥石绊倒,她慌乱的回头,一把银剑瞬息间刺进了她的胸口,血流如注。
依旧是那个黑衣男子,依旧是那颗赤色的妖冶的痣。
梦里她不是被割破了喉咙,而是被剑刺穿了胸口。在意识逐渐变得混沌迷离时,她依稀感受到胸口的剑被猛地抽走,黑衣男子被一把长剑挑翻在地,而后那把长剑刺穿了男子的胸膛,将他钉在了地上。
后来的持剑者一身冷冽的气息包裹着唐虞,她被他紧紧的拥在怀中,仿佛感觉到了温热的泪水滴在自己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