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屿见他如此说,便知道是之前的承诺依然作数了。他心里松了口气,转头又笑道:“爹您这说的什么话?您现在正值壮年,儿子再怎么混账,岂有觊觎您手上的家业之理?您还要长命百岁,护着萧家步步登天呢。”
萧俨听他这样说,脸色和缓了些:“爹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行了,去多陪陪你娘吧。”
“那儿子告退。”
萧俨颔首。
等萧屿出了门,一直在旁边充当透明人的心腹才上前不解地问:“主公,为何不直接派我们的人去接手安州?何必绕这么大个圈子,白白便宜了别人?万一少爷也有不臣之心……”
萧俨嗤笑一声:“他?那个林芷养出来的蠢货,现在又跟林家闹翻了,能成什么气侯?就算把安州交到他手里又如何,他莫非还能翻了天去?”
他微眯了眼睛,眼里精光闪烁:“萧韫死了,必须得有人为这事负责。人是萧屿和林芷杀的,绝对不关我们的事。”
心腹恍然大悟。
主公以后是要坐拥天下的,绝对不能背上杀女的恶名。若是他们现在就急吼吼地出手,得了安州,却平白落下了让人攻讦的把柄,没准还会被谢长安之流拿来大肆利用。
可一旦有了萧屿在前头顶着,不管外人猜不猜得到是主公在背后谋划,他们都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一切就会好操作许多。
退一万步讲,即使萧屿以后当真心大了,一个弑姐的罪名按上去,他还不是得乖乖被攥在手心?
真正的将帅,从来都是坐在营帐指点江山,总有其他人来为他们冲锋卖命。
……
这日傍晚,安州城就传出流言,说这半年来统领安州的少主“萧屿”其实是萧家嫡小姐萧韫。而昨日小姐检阅军队,竟为刺客所伤掉下山崖,已经香消玉殒了。
“可怜我们家女郎,才不到十八岁,就叫那些贼人害了去!我们老爷夫人听到消息后在府里哭得肝肠寸断。地位尊贵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老身在一旁瞧着,可真是万般不忍!”
这老嬷嬷站在街口上抓着一个小姐妹的手哭诉不止,眼里虽说在流泪,那声音却吐字清晰,中气十足,生怕旁人听不到似的。周围果真围了一圈路人,她一番话说完,晴天霹雳似的,直砸得人脑子发懵。
“什么?你说咱们城主不是萧家少主,却原来是萧韫小姐?”
“城主被刺客追杀掉下山崖?怎会?”
“不可能!城主她是天上紫微星下凡,神通广大,怎么可能被几个宵小害了去!你这老虔婆休要胡说!”
……
最初的震惊惊慌后,众人情绪很快稳定下来,齐齐把矛头对准了那老嬷嬷。
他们安州的百姓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当初那场守城之战,城主分明带领大家赢了,却有那等黑心肝的到处传城内缺粮,煽动恐慌,差点引起大乱。好在城主英明,及时揪出幕后黑手,还寻来了大批粮食,他们安州才得以幸存。
从那以后,安州城的百姓就学会了遇事先打个问号,尤其是有关城主的事。在他们看来,城主大人她无所不能,怎么在这老虔婆嘴里,几个刺客也能杀得了她?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老虔婆绝对是有心人派来煽动流言的!哼,真当他们这些人都是蠢的,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那老嬷嬷接了上头派给她任务,在街口卖力演了这么半天,却万万没想到,这群刁民竟不信她,还敢骂她!
不是说这些大字不识的市井小民最爱看热闹听八卦了吗?这么劲爆的消息,他们不赶紧回家帮她传播,还在这儿骂她是老虔婆?
他们吃错药了?!
那老嬷嬷气闷不已,可她一把老骨头面对这么大一群人实在发憷,骂又骂不过,最终只能灰溜溜地离开了。
“呸!”
有人对着她的背影咒骂:“什么玩意儿,敢咒我们城主?老东西,也不怕死后下十八层地狱!”
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担忧道:“这回又是谁想害城主,竟编出这样的谣言?简直心肝都坏透了!”
有汉子冷哼了一声:“管他什么妖魔鬼怪,在我们城主面前还不都得乖乖显形?”
有人随声附和:“对对对,我们城主啊,那是天上神仙下凡,是专门来拯救咱们乱世百姓的。凡人怎么可能斗得过神仙?”
有人又问:“那她说的城主其实是萧韫小姐……”
“管他是不是呢!我只知道我拥戴的是那个二十万大军临城依然没有抛下安州的城主,那个让我们吃饱穿暖过上好日子的城主,至于他是男是女,是少爷还是小姐,与我何干?”
“对对对,就是这个道理!”
“没错!大哥说得好!”
“俺反正只认咱们城主!”
……
萧俨万万没想到,自己这嫡女在安州的声望已经高到了这样的地步,丝毫不在意她隐瞒身份不说,还对她有种迷之自信,他手下的人努力了半天,竟没有一个人相信萧韫她真的死了。反倒是被派出去办事的人被群众骂了个狗血淋头,揪着他们的领子非要他们说清楚幕后主使是谁。
反倒是傅景行,听到流言后心里犯嘀咕,逮着孟泰初就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所以说,咱们少主不是萧屿少爷,而是萧大小姐?”
孟泰初也不想好友被蒙在鼓里,把前因后果跟他说完,傅景行听后一脸不可思议地惊呼出声。
他在少主身边呆了半年多了,几乎可以说是朝夕相对,竟一点儿也没发觉她是女儿身?
孟泰初点头,算是肯定了他的话。
傅景行表情十分恍惚。他头一次觉得,这个世界有些他理解不了的玄幻。
但显然,他被蒙在鼓里半年并不是重点。那幕后黑手既然把这事儿拿来说嘴,就说明他们准备下手了。
傅景行思索片刻,道:“若说少主是女儿身的事宣传开对谁最有利,那应该就是萧屿了。到处宣扬少主身死……”
他冷笑一声:“呵,他想干嘛?顶替少主的位置?”
“他娘的做梦!”孟泰初忍不住爆了粗口,眼神里满是戾气。
“不过光是一个萧屿,应该还没胆子谋划这么大件事。”
孟泰初皱眉望去:“你的意思是……”
主公。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间都心知肚明。
孟泰初还是忍不住抱不平:“虎毒尚且不食子……”
傅景行冷哼:“你忘了?早在去年窦军围城,幽州援军左等右等都不来,那个时候,萧俨就已经抛弃这个女儿了。”
不受喜爱的正妻生的女儿而已,像萧俨那样的人,岂会放在眼里?
孟泰初敏锐地注意到,傅景行刚才直呼了主公的名讳。可即使察觉了,他却也什么都没说。
短短几句谈话,两人已经默认了自己站的阵营。他们不是萧家的人,而只会效忠于他们的少主萧韫。
一切跟少主作对的人,就都是他们的敌人。萧俨派人刺杀少主,更是他们的生死仇敌。
他们绝不妥协。
*
不管城里的百姓再怎么不信传言,在萧俨的不懈努力下,城主是女儿身且已被刺杀身亡的消息也还是传遍了整个安州。
百姓们嘴上说着不信,心里却被这流言弄得直打鼓,悄悄在家里拜起了菩萨,做起了长生牌,祈求他们的城主平平安安的,长命百岁。
百姓的心思单纯,只拥护对他们好的,安州的大小官绅世家就没那么简单了。在唐沅整整两天没出现、萧俨又在一旁盯着他们的情况下,有些人心里便开始动摇起来。
萧俨眼见火候差不多了,再遣人去那么一游说,倒真让他拉拢了几个小势力,向萧俨保证会效忠萧家,任其差遣。
放在以前,萧俨哪里看得上这些人?可世事不由人,安州绝大部分都被唐沅和林、傅两家拢在手里,现下能为他所用的也只有这些零散势力了。
待他彻底掌控了安州,林家,傅家……
萧俨眸光里闪过一道杀意。
……
未免夜长梦多,次日,萧屿就带着这些归顺势力送来的府兵前往城外校场。
“来者何人?”
因着唐沅现下还生死不明,孟泰初早就派人把周围一带都封锁起来,不许闲杂人等进入。此刻萧屿刚走进,就被守卫拦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