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说什么?”
“儿臣只是一直不明白,”陈宁云时不时的拽拽风筝线,让他的小燕子飞得稳稳当当,“为何……母后就是不肯分给儿子一点注意呢。是因为我曾经认贼作母,还是因为我害死了自己的同胞兄弟?”
钱云来偏过头去:“陛下想得太多了。”
“难道不是吗,”陈宁云嗤笑着问,“还是因为母后您也为自己的下贱而羞耻,所以才无法面对朕这个混乱天家血统的杂种?”
钱云来目光如电的看向陈宁云,可对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被她一句话就能吓得瑟瑟发抖的孩子了。
他紧紧的握住钱云来冰冷的双手,不让她放开风筝线。
“母后想问朕是怎么知道的,这还用问吗?您看看朕这张脸,想想您每次面对卫青林和卫白苏的神情,听听大臣们私下的言论……母后啊,母后……朕真是佩服您,您可以杀了父皇诛了权倾一时的贵妃、刘德,竟然还能悄无声息的使这陈姓天下换了姓名,真是好手段。”
钱云来已经从初时的惊讶冷静了下来,她并非聋子瞎子,这些年朝中的流言她又怎么不知道,这个儿子私下的举动布置她亦看在眼里。
“母后为何不说话?”
“说什么,”钱云来问,“你不是都说完了吗?”
陈宁云忍不住发笑:“母后真是好定力,您就不想问问边关有什么消息?”
钱云来垂下眼睑:“……什么消息?”
陈宁云不肯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点神色变化,他一字一顿。
“是件大事……朕的护国将军卫白苏,在出关追击边夷时,惊了马匹不甚掉下山崖……身亡了。”
钱云来猛的咬紧了牙关:“……是你干的?”
“朕怎会是那样的人,”陈宁云漫不经心的道,“什么下黑手,暗地处置都不适合一位将军,朕只不过给卫将军送了一封信,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你……让他去死?”
“算不上吧,”陈宁云说,“只是卫将军果然为国为民,他这样做倒是让朕十分省心。想来,他对朕的爱护之心倒比母后多些,若是易地而处,母后可会愿意如此保全朕?”
钱云来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连恨意都已经从她身上消磨殆尽,她只觉得荒唐、觉得可笑,觉得无力至极。
“母后何必如此伤心,不过朕还有一点问题,朕同宁中究竟是……呵……卫青林和卫白苏哪位的儿子。这两人都对母后痴心一片,一个年少情深,一个矢志不渝,母后当初究竟是跟谁颠鸾倒凤然后珠胎暗结呢?”
钱云来冷冷的看着天,看着那只摇摆的风筝。
“你就这样恨我?”
陈宁云叹了口气:“或许吧……儿时恨过、怕过也有所期待,可是如今想来都不值一提,朕既然是皇帝,便不该耽于这些东西,着眼天下收揽大权方是正事。”
钱云来嗤笑:“说得不错,你既然敢对我说这些话,想必已经有了十全的把握。”
“母后圣明。”
风筝已经飞得很高了,高到陈宁云足够满意的地步,他满足的长出了一口气,然后猛然扯断了风筝线。
没了牵挂,那只风筝很快被风带着飞向了天空,逐渐消失在钱云来的目光中。
“不必放了,七年前便该完成的事终是落了幕。还有一件事要禀告母后,朕已经选出了皇后。是晋国的嫡公主,不日便要完婚,听说她是晋国第一美人呢。晋国既然肯送公主来和亲,看来的确是被打怕了,不管是他们还是边夷,朕都会一步一步的握在手中。”
钱云来突然笑了。
“晋国的嫡公主……原来如此……原来……是你呀。”
陈宁云皱眉看着她。
钱云来又想起了那本小说,备受打压的亡国皇子异军突起,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以一己之力重建了王朝。
她不记得主角叫什么名字了,也不记得他是怎么成功的了,倒是记得那位着笔甚多,几次和主角失之交臂的敌国公主。
“哈……哈哈哈……可笑……”
“朕不觉得有何可笑之处。”
“你自然不觉得,”钱云来慢慢闭上双眼,“我以前也不觉得,甚至多年都不知道自己原来是在这样一个世界……直到父亲死了,哥哥在战场上闯出了名号……可我又很快忘了。南柯一梦,大梦三生……可笑……何其可笑!”
陈宁云皱起眉:“母后难不成想装疯卖傻吗?”
钱云来没理他,她呆呆的出神,一个人沉默的站了好久。
陈宁云失去了耐心,他对远处的宫人招招手:“来人,将太后送回宫中。”
第98章 梦醒*
萧贤已经陪了钱云来很久,从她十五岁刚进皇宫,他就是景仁宫中的小太监。
钱云来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只有他留下了。
“小贤子。”
钱云来唤了他一声。
“主子。”萧贤像一道沉默的影子,未开口说话前没有半点存在感。
“你想出宫吗?”
萧贤沉默了一会:“主子今天的药还没用,先将保心丸服下吧。”
钱云来笑了笑,她接过了萧贤递上来的药丸子却攥在手中不用。
“往后哀家恐怕不能护着你了……对了,霓裳呢?”
“霓裳,”萧贤愣了一下,“主子怎么想起问霓裳了?”
“只是忽然想起来,这世间数来数去就只有这么几个亲近些的人。”
萧贤心中十分不安定:“主子……”
“明天你将她召进宫来,哀家想再见见她。”
“这……”萧贤犹豫了一下,还是应下了。
第二日,天气晴朗,迎着微风走来的姑娘让钱云来一阵恍惚。
不,已经不能称之为姑娘了,多年未见霓裳已经嫁为人妇,她身形丰腴容貌娇俏,身边还跟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霓裳……”
“主子!”
霓裳激动得双眼通红。
“好姑娘,”钱云来招招手让她走到自己身边,“你长大了。”
“主子笑话奴婢,”霓裳既不好意思又十分感动,“奴婢本以为……再也见不着主子了。”
钱云来摸摸她的头发,忽然想起了刚进宫时自己一眼就相中了这个有些木的丫头。当初大概只是出于谨慎,却没料到她会一直对自己不离不弃,甚至以命相护。
“哀家知道你在宫外过得很好,萧贤一直注意着呢,你也知道宫中争斗不休,你既然已经出去了哀家又怎么能将你拖回来?今日只是……太想你们了。”
霓裳一向不以灵敏机变见长,她虽然感觉到一些违和,却说不出来,更为钱云来一句想他们了而感动不已。
“主子……这些年奴婢都不在您身边,您眼见着瘦了呢,一定是小贤子没将您照顾好。”
已经贵为首领大太监的萧贤听见霓裳的话半点没有生气,甚至还因为这一声久违的小贤子笑了起来。
“这个孩子叫什么?”钱云来看着一直躲在霓裳身后的女孩。
“回主子,她叫小宝。”
“小宝,”钱云来愣了一下,“以前……哀家的父亲也叫哀家小宝,小宝儿……小宝儿……”
“您也叫小宝吗?”霓裳的孩子问,她有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又黑又亮清澈洁净。
“是呀,”钱云来笑笑,忽而又觉得伤感,“只是……已经很多年没人叫过了。”
“为什么……您的爹爹娘亲呢?”
“不许多话,忘了娘是怎么跟你说的了?”霓裳变了脸色,一把拉住了小宝的手。
“无妨,”钱云来摆摆手,“孩子知道些什么,走吧霓裳,你陪哀家四处逛逛。”
今日的天气真是出奇的好,和昨天比较起来大相径庭,风极轻柔,阳光正好。
早春时节一切都温柔得不像话,似梦似幻又真切无比。
在御花园里钱云来难得有兴致和萧贤霓裳说笑,他们三人边走边聊,漫无目的也无甚么固定的话题,总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一天的时光就这样消磨了。
到了下午,霓裳被送出了宫,钱云来又吩咐萧贤去请她哥哥来宫中,说是有要事相商。
等钱凤英来时,钱云来已经没什么精神了,她让萧贤将贵妃椅放在花丛旁边,躺在上面看着渐渐落下的夕阳。
“臣钱凤英,拜见太后。”
钱云来挥挥手让萧贤出去,然后将她哥哥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