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话是有理由的。
教导主任那把使了多年的剪刀早就钝了,一旦被抓到要剪头发,发型毁了是一回事,剪发过程让你要死要活才是致命的事。
谢安有幸体验过一回,从此安安分分理发,再也不敢把脑袋不知死活地往教导主任面前凑。
吕淮瞧着细皮嫩肉的,估计教导主任还没下重手就能被吓哭,更别说真正动手了。
吕淮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闻言有些惊慌地把脖子缩了缩,像是很抵触他说的话,伸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刘海。
那手白的,比谢安今早在食堂吃过的热乎乎的馒头还要诱人几分。
谢安在心里感叹一声,也不再继续讨论这个问题:“行吧,反正也没被碰到,也就一年了,万一你运气好,真没被抓到,那也没事,你继续记单词吧。”
他转回身子,习惯性地伸手往抽屉里一摸,碰到一个陌生的方形盒子。
掏出来一看,是盒包装精致的糖。
对于自己抽屉里隔三差五地就能翻出各种小零食这件事,谢安早已习以为常。
第一次发现有人往自己抽屉里偷偷塞零食,是初一下的事。
他第一反应是有人塞错了,将装着零食的购物袋往外一扯,底下压着的一张纸条也被一并带出来。
纸条打开,上头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
“谢安同学,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我随便买了一些。如果你不喜欢,分给别人也没有关系,今天是我喜欢上你的第十天,因为不敢当面告诉你,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向你表达。”
谢安大概可以猜出对方在塞进这些东西时,心情应该是紧张又有点期待的。
——紧张会被人发现,又期待暗恋的人看见这些小东西时会露出什么神情。
他可以理解,但不会因此而坦然接受。
没怎么犹豫,谢安顺手把东西送给边上的人。
——既然给不了对方所期待的,不如一开始就把希望亲手打破。
后来对方总会隔三差五就送来东西,每次都夹着纸条,纸条上写着不同的话。
谢安一次都没收过,也没法还回去———他并不清楚对方是谁。
更没法扔掉——那样似乎很容易对那个人造成无形的伤害。
喜欢上一个人是没错的,而默默地为喜欢的人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大概也是青春里最美好的回忆。
谢安没法给她回应,只能用这种间接拒绝的方式告诉她:我不喜欢你,所以我不会收你的东西,也因为你说了可以给别人,所以我照你的话做。你的行为没有影响到我,我才没有阻止你继续这么做,但这并不代表我对你有其他任何的一丝想法。
本以为对方最多坚持一个月,却没料到,一直到现在,对方的东西也没落过。
这种坚持,换作其他任何一种场合,谢安绝对会感到钦佩,正因为自己是另一个当事人,他才觉得很是无奈。
这次对方拿来的糖明显不是一般货,甚至可以说,是少见的“零食中的奢侈品”。
李怜颖还没来,谢安之前都是直接把东西给她,一想到身后多了一人,他没迟疑,转身把糖放到吕淮桌上。
“你吃糖吗?别人给我的。”
吕淮摇摇头,垂在一侧的手却因他的话紧了紧。
“应该挺好吃的,你真不吃吗?”
吕淮这回连头干脆也不摇了,他埋着头,抬手在草稿本上写下一个新单词。
谢安便不再问,刚转回身,李怜颖恰好从上方走下来,她一手拿着瓶没喝光的早餐奶,靠在他桌子旁边拍了下他的肩:“把我水杯拿一下,我去接水。”
李怜颖的保温杯就放在桌角,谢安身高手长,简单一伸手,就能轻松够到。
少女啧啧称羡:“我要是有这么长的手就好了。”
“下辈子吧,这辈子你最多找个手长的男朋友了。”
李怜颖笑着推搡他一下,谢安把糖盒递给她:“吃糖吗?”
她第一眼就被画着粉色海洋的包装惊艳到了:“哇,这糖也太高档了吧!吃吃吃!等我接完水!”
李怜颖回来得很快,谢安已经把糖盒放在了她桌上,她小心翼翼拆开,嘴巴也没停:“这应该又是那个不知名小姐姐给你送的吧?我长的也不难看啊,怎么就没能碰上这种不求回报的追求者呢?都多久了?这一天天的,送你的东西都能装一卡车了吧?你说她做这种幕后雷锋,到底图啥?图你好看吗?图你身高175吗?你是好看,但好看能当饭吃吗?既然不能当饭吃,还需要自己把零花钱省下来给你买吃的,重点是!这些东西你还一点都没吃,她到底图啥?”
谢安自然无法回答。
李怜颖也不是真要问他,她取了其中一颗,三两下拆开包装,一把塞进嘴里。
“卧槽!这糖也太好吃了!”
谢安看她那副就要升仙的模样,有些好笑:“不过是糖,能有多好吃?”
李怜颖伸出食指摇了摇:“我跟你保证,这糖,绝对不是一颗简单的糖。”
见她这般着迷,谢安也不由被勾起了兴趣,他掀开盖上的盒子,取出一颗,盯着看了几秒,重新塞回去:“真这么好吃?”
李怜颖拼命点头,糖是夹心硬糖,她一口咬破外面的硬壳,里面甜而不腻的夹心流出来,甜蜜的滋味瞬间充斥着整个口腔。
是一种能让人全身都被软化的味道。
“你真不吃吗?”
谢安摇摇头,盯着盒子上的商标仔细看了一会儿,在心里默默记了下来。
李怜颖咽下一颗就不再吃了,东西这么好吃,当然得攒着慢慢吃。
她伸手将糖盒往抽屉里塞,盒子只塞了一半就被抽屉里的另一样东西抵住了,她疑惑地弯身,把挡路的东西拿出来。
李怜颖惊讶:“我这儿怎么也有?”
谢安偏头一看,两盒一模一样的糖盒,正躺在李怜颖手里。
两人对视一眼,李怜颖先开口:“难不成是你抽屉放不下,所以借用了我的位置?”
谢安直觉不是这样,他蹙眉,没两秒,眉头微松,遗漏的小细节如根细针般扎入他的大脑:“这不是她送的。”
“嗯?”
他把已经拆了的那盒糖打开,盒里除了糖果外,什么也没有。
“今天的东西,没有纸条。”
那个女孩送的东西,永远都会塞一张白色纸条,就像是一种独有的印记一样。
他看到糖盒的第一秒,就下意识地以为是对方送的,倒是一时忘了还有纸条这件关键东西。
“会不会是忘塞了?”
“不会。”
他虽不认识那人,却是可以肯定。
“那不会是有人送错了吧?妈呀,我刚才还吃了一颗,这糖一看就死贵,咋办啊!我得赔多少钱啊?”
谢安一时也说不出话,但很快,便想到了一种低概率的可能。
他拿着糖,再一次转身。
“这糖是你送的吗?”
吕淮还在埋头记英语单词,听见声音,慢慢抬起头。
两人的视线,隔着他的刘海,似乎对上了。
等了一会儿,看见他小幅度地点了下头,谢安正想开口,铃声骤响,早自习开始了。
教室里响起没有组织的早读声,声音嘈杂又响亮,他就算说些什么,估计吕淮也听不清。
谢安只能先坐好,身边的李怜颖靠过来:“吕淮给的?”
“嗯。”
“这是见面礼吗?”
谢安没法回答,这份见面礼,着实显得贵重了。
……
英语课代表刚拿着英语书上台准备领读,门外进来一人,众人抬头一看,是教导主任。
寸头男人一手拿着剪刀,一手背着,从第一组开始,一个个人头盯过去。
剪刀老钝的刃上闪着寒光,正如他眼中不明晦涩的暗光,被盯过的人瞬间个个如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崽一般,一点声音也不敢再发出来。
等谢安意识到班里安静得有些不寻常时,教导主任已经走到了第四组。
他右眼皮猛地一跳,一阵低缓沙哑的声音在后侧方响起:“出来。”
班里响起轻轻的唏嘘声,谢安一回头,同正好起身的吕淮对视上。
这一刻,他仿佛透过那片刘海,看到了对方眼里的不安和慌乱。
谢安救不了他,或者说,班里任何一个人,就算是老胡来了,也救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