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纳塞拉的族长像是已经没有了疑问,却也没让米迦尔离开。
他看向天边,而后收回目光,“你的父辈虽然是个高位血族,但他依然不得随意发展子嗣”
“啊?哦。”学者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在跟他说话,这个人转移话题都不带给个提醒的吗。
特伦知道轮到自己了,“所以?”
“梅耶克的悲剧以及萨利维亚地城里的食尸鬼聚集作祟,都是恶魔之眼血系暗中操纵的。只要你在天使教会面前作证,就可以免于处决,转而被押送往灰堡地下沉眠。而且,这两个事件的始作俑者是你们,这也确实是事实。”
“这听上去相当仁慈,我还以为我的耳朵出问题了。哈哈,万能的博纳塞拉居然要卖教会面子,送走到手的实验材料,真是——”
特伦的话戛然而止,他猛地低下头颤抖,喉咙里发出忍痛的嘶吼。
米迦尔没看清猎人做了什么,直到他看到埃德蒙摊开手掌,手指间夹着一片带着血迹的指甲。
“!”米迦尔捂住嘴,紧紧闭上眼睛,耳边却还是出现宛如猎人将指甲丢在地上的幻听。
“你的回答呢,吸血鬼。”埃德蒙平静地问。他微抬手腕,“不打算回答的话,下一个拔掉的就是舌头了。”
特伦缓慢抬头,血红的双眼充满凝固杀意,他一边笑一边用口型告诉对方:
去死吧。怪物。
所有人都知道这样的回答意味着什么。
米迦尔不由得后退一步,选择背过身不去看,却被身后的猎人强行扳过肩膀按在原地。
而表情凝重的尼奥也用口型告诉被迫观看这一幕的米迦尔,不要反抗。
埃德蒙·博纳塞拉再一次看向天边,这时,无人的街道已经不是一片漆黑的模样,转而渐渐染上些光亮。
察觉到这个变化的特伦在疼痛衰退后抬起脸,同样朝着东边看去,脸上的表情终于发生显著的变化。
博纳塞拉族长的话音响起,“无论你成为吸血鬼的理由是什么,无论你仇视博纳塞拉家族的理由是什么……我半点也不关心。注视它吧,吸血鬼,几天之前你仍能拥抱它,而到了现在,你却只会因它而死。”
黎明的第一缕阳光洒在废墟之上。
天亮了。
特伦愣愣地看着远方徐徐升起的光之日轮,几秒钟后,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光融化他的眼皮跟眼球,然后是整张脸。一开始他尚能控制自己的叫喊,片刻之后整个坍塌的废墟中到处都回荡着他的惨叫,叫声变成嘶吼,进而化为野兽似的咆哮——最终,毫不猛烈的光明把不受它眷顾的生命从这世上抹去,新生的吸血鬼没有一丁点遗骸留下,风一扬,就漏进残垣瓦砾间的缝隙,再也找不见了。
米迦尔面色惨白,脚像踩在棉花上,在屏住呼吸的几十秒后才想起自己应该呼吸,差点没让自己背过气去,脑袋里天旋地转。
这就是吸血鬼的结局。
这就是……博纳塞拉想让他看到的、给予他的警告。
“强大的吸血鬼,诸如高位血族这类,在发展子嗣后都会有一段较为虚弱的阶段,因为他将自己身体里的恶魔之血分给了别人。而子嗣被杀,父辈和子嗣血脉间的连系被斩断,同样会给吸血鬼带来强烈的痛苦。看样子,特伦应该是个吸引我们视线的弃子。”埃德蒙的叙述毫无感情/色彩,“趁这个时间,找到海因斯。”
得到命令的猎人悄然失去踪影,即使在阳光之下,无声无息的他们也宛如一个个索命的幽魂。
脑中填满惊惧的米迦尔听到埃德蒙的声音传了过来。
“希望你不要像你的导师一样,选择一条错误的道路。”
唇色苍白的学者僵硬地点点头,嗓子发干,“我现在可以回去了吗。”
“请便。”
米迦尔扭头就跑,这回没人阻拦他。
在看到最后的一幕后,米迦尔更加庆幸自己没有把事情说出来。
博纳塞拉猎人对于吸血鬼的态度残忍绝决,根本不存在“公正的审判”,对他们来讲,变成吸血鬼已经等同于放弃为人,不再拥有人类的一切权利。
他的导师吉南不仅成为吸血鬼、协助吸血鬼,还给他们带来血魔法的进展,了解了这片土地的诸多真相。如果他所料不错,先生知道的很可能已经比博纳塞拉家族掌握的还要多。
追求知识是没有善恶的,是这样吗。
血魔法的事,陨落的第一库的事,这些在此地的历史上没有留下一丁点蛛丝马迹,被众人遗忘——即使时间也造就不了如此彻底的消失,这一定不是自然的遗忘,而是人为。
是谁隐藏了真相,他应该把一切埋藏在心里吗。
他要想一想,他必须仔细思考。
尼奥望着米迦尔奔跑上楼的背影,轻声说:“你吓到他了。”
“他没有说谎,却在隐瞒。”埃德蒙看向尼奥,语气笃定,“您不会没看出来,对吧。”
尼奥没答话,算作默认。
“那孩子可能还有用,看在您的面子上,我没有细问。”
“我知道,这件事交给我。”
“我相信您的手段。但是您要知道,人情这种东西只能用上一次。”埃德蒙脱下自己的外衣,接过身后的猎人给他递上的贵族式绒布外套,戴上一尘不染的白手套,“接下来我要去见诺斯女公爵,您想必没有兴趣,那就替我差人继续挖掘这里,看看吸血鬼有什么遗留下来的东西没有。”
尼奥无奈而勉强地笑了笑,“好。嗯、我是说遵命,族长大人。”
第六十章
何塞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迷雾中,当迷雾散去,他在堆砌的尸骸之上看到了手持长刃的弗林特。猎人没有佩戴面具,可鲜血却模糊了他的面容。不知多高的天顶有血流下,落在弗林特头顶。他像沐浴着鲜血,血液流过鬓发跟面颊,浸染全身,涌入他脚下的尸骨。
“弗林特!”
他的呼喊并未传达到弗林特耳边,后者一动也不动,无视鲜血浇灌大地,整个世界染上疯狂又扭曲的血红。
何塞走向鲜血流淌的山丘,踩着累累尸骨想一步步靠近弗林特,而他的脚陷入血泥,发现自己跟这些骸骨同样陷入无尽的血色漩涡之中。
——如果不快一点的话。
如果不快点的话……
会怎么样?
何塞再一次看向高处的弗林特,这回,对方终于也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然而,那双原本完美的绿眸呈现没有亮色的血红,溢出血泪。
何塞的心瞬间跟着揪紧。
“弗林特!!”
何塞从床上仰面而起,眼前的血色和尸骸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洁白的大床跟熟悉的房间装潢。窗帘紧闭不知天日,蜡烛的光芒微微摇曳,在桌台上形成一道细长的虚影,何塞在梦中的深陷感在落入柔软的床垫上有了支撑,仿佛自己的心脏也同样落了地,告诉他如今才是现实。
“何塞大人,您醒了,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点血?”
“不,不用,我很好。”
何塞把快要糊到脸上的头发拨到脑后,自然而然地回答了某个女孩子清亮音色的询问。这个声音非常耳熟,他迟钝地抬起头,在看清来人之后,脸上因为噩梦而阴沉的表情瞬间变为震惊。
“……卡莉娜?”
“是!何塞大人,您有什么吩咐吗。”吸血鬼少女甜甜地笑着,在更换好房间里的蜡烛后,她来到床边,拉住裙摆对何塞施了一礼。
何塞在反复确认下终于承认眼前的少女的确就是卡莉娜,那个在萨利维亚委托他跟弗林特寻找自己的主人,最终选择与濒死的主人一同留在地城中的吸血鬼少女。
“你没事……”何塞低喃。原本以为已然逝去之人重新出现在他面前,喜悦和欣慰混合的心情终于淡化他彼时尚未忘却的酸楚。无论她得救的原因是什么,何塞都想对她说一句:你没有放弃真是太好了。
“是的!主人他也活着。因为他想要变得跟我一样,以此来理解我的痛苦,所以让我把他转化为吸血鬼。”卡莉娜的笑容在甜美中比照从前多了许多坚毅,“多亏了您的祝福还有米迦尔大人留下的道标,我们找到了一个伫立着鲜红水晶的房间,借由那里来到帕托。”
吸血鬼少女身上不再穿着旧而素白的长袍,而是符合外表年龄的衣裙,她浅棕色长发精心梳成发辫,配上白/皙的皮肤跟笑容,就像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