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就是你想错了,弗林特·博纳塞拉。”
即使两个人依然在前进,但他们的步速渐渐放缓,尤其在拉尔修说完这句话后,他停了下来,完全转过身面对弗林特。
“你生命非常短暂,短到就在我们眨眼之间,你能理解几百年无望的守候是什么心情吗,你显然不可能知道。”拉尔修的目光傲慢中透着深深的不耐,“我不想评判弗里亚基诺那个疯子的处事原则,但如果你已经一无所有,就无所谓再失去什么了。你想问我那家伙怎么会没想到伊诺的回归可能会让自己招致杀身之祸对么,我告诉你,他想到了,但即使这样,‘被敬爱的老师’杀死也是他的愿望。”
弗里亚基诺不承认现在的何塞是他曾经的恩师,所以他必须要把伊诺唤回,如果说谁能审判他的罪孽,那唯有给予他生命跟一切的伊诺·特里斯维奇可以,其他人没有资格。
——让密督因永远不得安宁,让伊诺亲手审判他的罪孽。
“至于之后,‘复活’的神匠是否试图再去施救,就不是已经已经死了的人需要考虑的事了,你是这个意思吧。”弗林特从鼻子里发出不屑的冷哼,“那他就是个自以为是的疯子,他的所作所为不是为了给神匠打抱不平,而是要给自己心里那点可怜的被抛弃感找个宣泄口罢了。”
拉尔修笑笑,既没肯定也没反驳,只是他脸上的表情如实反映出一个事实,他跟弗林特根本谈不来。
“真是不可思议,即使我扬言要毁灭你的家族,你看上去却一点也不相信我会这么干,我们这么心平气和的对话不觉得哪里有问题吗。博纳塞拉的阴暗面似乎一点都没影响到你,直面过死亡,见证过不分善恶的杀戮,浸染鲜血又从中抽身而出的你,是你的心脏太强健,还是你本身的脑回路也跟疯子等同?”
“在我以为你是控制家族、杀死我父母的凶手的时候,我确实想把你挫骨扬灰,可事实证明你没那个本事,我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浪费力气针对你。”
弗林特看向拉尔修垂下的手,围巾后的嘴角讽刺地挑起,“想用你的读心试试么,看我是不是真的这么想。”
拉尔修无趣地笑了声,装模做样扣住猎人手腕,但碰了一下就马上把手收回去了,语气平淡地说:“我看你现在相当有恃无恐。不过你不觉得在对我是否有敌意这件事上,少了点别的理由吗。”
【伊诺不爱任何人,而何塞却爱上了你。】
“至少我成了就我自己而言最大的胜利者。”弗林特盯着他的眼睛,仿佛一点也不担心拉尔修会趁此机会做点什么小动作,“你待在神匠身边那么久,我不知道你选择了什么,只有你心里清楚,可是看来你的选择成为了你一生的遗憾。”
弗林特把当初拉尔修在海岸说的话还给了对方。
山体流动的风从后方吹来,回忆的片段没有征兆地掠过眼前,拉尔修直直看过去,看到自己。
【那我可能需要一点药,时间很难熬,伊诺,我想睡了。】
那个有着跟自己相同脸孔的回忆之身不再注视伊诺,他移开了视线,如同再多看一眼就会灼伤自己的眼球。
什么样的人会奋不顾身去拥抱太阳?什么样的人愿用体温去融化永冻的冰川?
他不能,他甚至没有去尝试。
【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我好像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拉尔修很清楚自己的血系能力因何而来,恶魔之血回应他的愿望让他能看透那些伪善之人的内心,他却看不到最想看的那个人心里的形状。
【因为我是你的父辈,我的力量比你要强。而且偷偷摸摸读心一点也不坦荡,拉尔修,你想知道我在想什么直接问就是了,我会告诉你。】
【……我已经替你巡视过西区地下节点了,我去睡了。】
【你又要沉眠吗,你才醒几个月啊,难道在冰棺里做美梦的几率比较大?】
——我只是,不想注视你。
“二位。”何塞从前面走回来,语气不满,“我们不是来观光的,能不能请你们快点。”
弗林特立刻走过去拉住何塞的手,一字未提他们因为什么事耽搁。拉尔修愣愣地盯着何塞少年般的身影,看着他银灰色的半长头发跟那双蓝中蒙灰的眼眸,这回却怎么也无法将他跟自己记忆中的那个身形重合。
他发出一声叹息。
这时,突入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没有准备。
锵锵几声,数道钩索凿向峭壁和他们脚边,几个戴着面具的身影仿佛凭空出现般从天而降——是博纳塞拉猎人,弗林特率先反应过来用自己的臂膀护住何塞,抽刀斩断距离他们最近的钩索,他毫不意外博纳塞拉们会在此刻来袭,也随时做好战斗的准备,无论这是蓄谋已久还是偶然遭遇。
“不要离开我的视、……何塞!!”
然而他诧异地发现就在眨眼之间自己身前一空,何塞就这么凭空消失在他眼前。
同时消失的,还有赛斯特·拉尔修。
“你干什么!!”
一阵怒吼炸响在距离刚刚他们所在之处不知多远的隧道中,何塞太清楚他们突然的移动是拉尔修搞的鬼,这些血族始祖已经取回血魔法,一个短距离的传送法术自然不在话下。
可是弗林特被丢下了。
他惊怒非常,一把推开拉尔修就要向有光亮的地方冲,却被后者不由分说地一把扯住。拉尔修嘴角边荡起笑意,缓缓说道:“别急,这个机会正好。”
“你给我滚开!”何塞知道拉尔修是故意把弗林特留在那里的,他就不该相信这个男人跟着他们没有图谋。
然而拉尔修比何塞淡定许多,他忍着来自父辈的威压扣住何塞的脖子强迫他跟自己对视,一字一句道:“你不想知道博纳塞拉的企图了吗,为什么他们总能准确无误知道你们在哪儿?问题出在你身上,还是你的弗林特身上?我们现在就来印证一下。”
拉尔修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博纳塞拉想要取何塞的性命,那他们的其中一个目标肯定是放弃跟弗林特的缠斗来追杀何塞,如果这些猎人知道他准确的位置,这会儿应该已经兵分两路追来了,然而就在拉尔修拦住何塞、两个人剑拔弩张地互相瞪视时,几分钟悄然过去,别说来人,就连一丁点不对劲的动静都没有。
“我传送的距离可不远,他们没来,想必不知道你的位置,看来问题出在弗林特·博纳塞拉身上。猎人能锁定他在哪里,而因为你们总在一起,所以连带着你也跟着遭殃。”拉尔修松开手,甩甩自己的手腕,把断掉的部分接回去——何塞刚刚的力道直接把他的手臂折断了。
“你印证完了,走开。”何塞紧皱着眉头顿了顿,却不能从错综的山体间捕捉到弗林特的气息,“把我送回去,立刻。”
拉尔修对这生硬的语调充耳不闻,“博纳塞拉要利用你的弗林特达成某个家族愿望,他们计划了好几百年,那小子没那么容易被杀,否则早就动手了。”
知道这个率性而为的混蛋不会让自己如愿,何塞头也不回地往风吹来的方向赶,这一次,周身升起的护盾挡开了拉尔修阻拦的手。
“等等,何塞,我还没说完。”
何塞理都不理,拉尔修只好在他身后喊道,“你不怀疑弗林特身上的问题是什么吗,他的族人能感应到他,吸血鬼的父辈能知道子嗣在哪里,可黄昏猎兵根本没有互相感应的能力!而且——”
他跟上何塞的脚步,声音短促,“我读不到他的内心,只有我的上位存在、比我力量更强的伊诺才会让我读不到,弗林特·博纳塞拉不可能有那种力量,你不觉得他的问题比你想象得要严重吗?!”
“不是因为你损失血液后变弱了么。”
何塞这时候又跃下一道深涧,他好像能认出路来了,沿着这些管道,尽头应该就是那条贯穿山体的小道 。
他回头看了眼不屈不挠跟在后面的拉尔修,何塞沉下脸,对方的眼神让他心中泛起悲意。
“不好意思,我不是你心中那个伊诺·特里斯维奇,不是你的养父。”何塞声音干涩,“我很感谢你曾经的帮助,但是请你接受现实吧,你们从我身上看不到他的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