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启怜百思不得其解:“挺好?”
挺好的意思是可以再来一脚吗?
显然不是。香压小摁后,商承枫扫去炉壁的残灰,边放香篆模,边说:“我知道你脚力可以,庄公子现在不存不济,没力气泼你多余的脏水,目前庄府只会挑剔你‘踹他’之责,从而避谈你‘为何踹他’,便是这点尤为关键。”
商启怜推究道:“我去跟庄逑之说‘你儿子觊觎我妇人’啊?”
“怎么可能。”商承枫添香料于香篆模面上,再取香铲,来回捣抚均匀,脱模,“你有碍观瞻,不宜现身,就不能让旁人代替行话么。”
商启怜这厢被他大哥牵着鼻子走,已然分不清东南西北,瞧着喷香兽,说:“大哥有人?”
“我荐你一人。”只见香炉中有三瓣竹叶浑然而成,最后点火焚之,合上香帽,涓涓烟水松柏气,字字墨珠云间起,甚静甚雅,商承枫偏眸,说道:
“谊王。他妻室不正是庄府嫡女吗,你去露个面,请谊王关照几句,让谊王妃闲了走走故家,与青周候点拨个几声,譬如‘家丑不可外扬’,又如‘是非自有公论’。纵然圣上有心对你追根究底,此事庄靖旋昏错在先,这是摘不掉的事实,我想青周候也抹不开脸面与你公然对质。一个月后我们照常赴宴,取一招空城计,以不变应万变,待那时青周候做不做这司马懿,就看他愿不愿意与我等搏一把。”
不仅照常赴宴,还要磊磊落落的赴宴,教青周候误以为商家已备下万全之策,这声难庄逑之发不发权在他自己,商家横竖只是抚一局琴的功夫。
商承枫梳理完毕,念及了一件事,对商启怜关切道:“你改日上趟面摊子,把丢的东西要回来吧。”
“……”
脑筋什么时候都可以要回来,就是这照面,他要觍着一副什么样的嘴脸去露?
悔不当初的商启怜尽量保持常色,往后懒懒一仰,挥开缭绕的烟雾:“我有愧于谊王。拜托哥了。”
——
宁顺二十年冬夜,满城岁寒大雪,天地太平。太后六十大寿隆至,皇城上下穆如清风,福光祥和。
群臣赐宴永临宫,许多名卿钜公赴席而来,眼花缭乱,诸皇子纷行祝寿,各个丰神俊朗,有目共睹。
酷寒的冬风露出趾爪,汹涌地盘踞飞檐反宇,江走踩着汉白石阶,两手互拢袖内,小脑袋戴着翠蓝清澈的沉簪,鼻尖以下的部分都躲在青羊绒云肩里。
风歇停一阵,她举目倾望高啄的檐牙,琉璃丝宫灯悬挂如星,流动着庞大与雍容。
江走盛着一套描绘水仙云澜的洒绣郁蓝礼服,初次穿扮那么正式,有些不习惯,而她更不习惯的是身边那位风华倜傥的少爷,不知不觉间,她的后背已经被各种各样持以温度的目光掐住了。
多半为宦门闺秀的视线,尤其火辣钻心,微微泄露羡煞的幽怨,江走暗自咝气,缩着脑袋瞟人。
太矮了,只能望到他的下颌。
可居然真的很好看。
强风避开男子健拔的腿臂,浪云烈兽的大氅随着气流,猎猎翻动一线银冷,他的神情呈现一种凌杂与淡漠的统一感,目光与黑夜无缝衔接,侧脸英挺的轮廓在灯火下衬醒了销魂锐逸的滋味。
从前还不知道,商启怜也是一个如墨丰雅,如玉端方的男儿。
江走逐渐看得入神,忽然耳朵一热。
“这坠子很配你,沽雪给你选的?”商启怜的食指贴着她的耳垂,很想揉一揉,鉴于场合他忍了,轻而慢地滑到那粒水仙玉坠上,淡定直视前方。
“嗯。”江走毫不犹豫抽出袖子里的手,想去握他的指头。
神经大条的商启怜没发觉江走的小心思,突然撤回手,叫道:“媳妇。”
江走捉了个空,有一丢丢的落寞,秉着一声糯糯的音调询问:“干什么呐。”
“没什么。”商启怜心情愉悦,他大抵是今夜宫宴上最为心旷神怡的人了,他说,“我就叫叫你。”
江走道:“无聊。”
她使劲咬着唇,不让自己笑。
作者有话要说:商承枫是我的白月光o(╥﹏╥)o
第24章 赐婚
永临宫两侧栽了太后钟爱的蜡梅,黄如凝蜜,被皑雪压得沉甸甸。再次入宫,江走不与之前消遥,在府上学了诸多礼数,目下并不敢轻易看人。
三公九卿携家眷列席,场面热闹有余,江走涩于这类场合,服帖地挨在商启怜的身边,偶尔盯着地面发呆,商启怜聊得口渴,一时把她忘了,许久才朝她耳畔布声:“饿了没。”
“超饿。”江走说。
“手。”商启怜笑了一笑,不看她,大氅掩着人,偷偷往她掌心塞了两颗水晶蜜枣,“我府里拿的。”
枣子肉厚,而且去了核,枣皮皱得精致绵密,洒了一片黏光,莹润诱人。江走吃着甜到了心里。
商承枫正与家弟关顾,被一人按了肩膀,商启怜同商承枫一起扫眼去看,睹清来人,他风火交加地拐了江走落座去了。
“噗。”
“你笑什……”商启怜回头一怔。
江走一头堆鸦的瀑发,淌散在青羊绒云肩上,衬托月光般明净的鹅蛋脸,乌眸嵌得刚刚好,里头噙满琥珀的淳深,莺唇一点桃绯,莞尔漾笑百媚开。
她大胆又喜悦的与商启怜充分相视,虽被商启怜牵着,步伐却轻盈自主,鬓边的玉石在闪烁摇曳:“笑你不行?”
他咽道:“行。”
周遭陆续燕坐,伴随内侍总管的脆唱,太后白评亭髻钗洁泠,一身端淑素裳步入百官视野,众人哗啦啦躬身作揖,江走凑头一瞄:这人竟然是太后。
对于江走而言,六十大寿的太后应于深宫养尊处优多年,音容笑貌慈祥和蔼,可白评亭颠覆了江走对年迈的理解,她没有一丝一毫的花残粉褪,素衣傍身的她比在场任何女子都要高雅鲜丽。
徜州歌伎名不虚传。
高台中央两把宝座,宁顺帝随后驾到,众人齐声鸿贺,白评亭饱览座下汪洋大海般的人量,这些人都是来为她庆寿的,特赴盛宴来恭祝她又老了一岁。
白评亭不怡悦,亦不悲伤,更不会生怒,她的心宛如一面镜子,永远也不会产生褶痕。
她倚在座里,展开一抹华笑,依稀可见眼角的轻纹,朗声道:“莫拘着了,诸位畅谈豪饮即是!”
太后不主张铺张,意指礼奢宁俭,但寿宴开列多少道馐馔就是多少道,缺一不得。江走馋相毕露,盯猎面前的八珍玉食,嘴巴快闹洪灾,这是她在府上绝对没尝过的,它们在散发光辉,在朝她兴奋地招手。
安坐上座的庄逑之与人酬酢不止,脸上是一份礼节的笑,商启怜不宜停眼,缓握一颗青枣,有些神思不属,忽然听到咬碎桃酥的声响,偏头看去,秀色可餐的江走像只被抓现行的小兔子,面容携惊吓,把吃的藏起来,慌慌问:“不能吃么。”
“……”商启怜一字未发注视江走,喉咙处莫名其妙的干燥,青枣在掌心里跟着发烫。
江走捏紧桃酥,两手放案底,宫廷的桃酥有着它独特的甜爽,她十分希望再咬一口。
商启怜品出了意思,周围无异,他从容倾身,居然埋头叼住了江走的桃酥。
狗儿撒娇时会把脑袋趴到主子的膝盖上,任主子尽情爱抚。江走呆愣地俯视他的黑发,此番动作过于暧昧,也不太雅观。
商启怜咬完一口就挺身坐端。
一粒酥屑子粘在唇边,竟添出股冷色与性感,江走看他挪动拇指,拭净嘴角,怡然自得地一笑:“味道不错。”
江走:“你你干什么。”
这次,商启怜没管周遭是否投射了眼光,就冲江走亲近,江走身板触电似的硬,点开他的狗脑袋,害臊发急说:“这里是宫宴。”
“告诉你可以吃。”他示意桃酥。
“我我我知道了……”桃酥有两块缺口,一大一小,江走脸越来越烧,她在胡想别的事情。
坐在天子与尊妇的眼皮底下实不好“大快朵颐”。笑过一会儿,大家纷纷起身,不断步至台下,祝颂敬酒,江走初以为此乃惯例,每人都会轮一遭,感到紧张:“我没有文采,我不会憋这种文绉绉的。”
“我也憋不出来。”商启怜玩心重,戳她微微鼓起的腮帮子,一本正经道,“但咱们有大哥,你尽管献丑。慢点吃,你夫君还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