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有人怀疑,她这个长公主根本不得天子喜爱!不然怎么挑了这么个帝婿?
而乐平侯食邑一千户,这就更低了。不过这倒是没有引起什么风波,因为和刘嫖是皇后所出的长公主不同,乐平公主刘妙只是一个生母不显,没有诸侯王兄弟,更没有先帝宠爱的普通公主而已,按照公主的平均水平嫁个彻侯,这就行了,总之并没有显得多出格。
更何况,当时上一代乐平侯卫胜刚死,侯太子卫侈接位。也就是说,乐平公主嫁过去就能做侯夫人,这也算是一桩好处了。
乐平侯家在长安并不算特别显眼的人家,但背过各公侯之家家谱,将各家八卦当成是主要课程(主要是贵族之间的交际需要这些)的贵女们对其家情况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众人中有人隐约记得,乐平侯卫侈的几个弟弟可都是老乐平侯的庶子!
虽然也有庶子出色的,但在普遍的大环境下,庶子没有家族投入大量资源培养,更是没有嫡出兄弟们的晋升通道!就算天家照料功臣之后,也是先惠及嫡出兄弟。
当然,说那么多都是废话,最重要的是,乐平公主竟然给不夜翁主做媒庶出的小叔子这是疯了吗!?
那可是不夜翁主啊!孝文皇帝和太皇太后的外孙女,先帝最为宠爱的晚辈,大长公主的女儿,皇后的亲妹妹——任何一重身份拿出来,也不是一个小小乐平侯家的庶子可以染指的吧!
“乐平公主该不会是诚心想做媒罢?”有人怀疑。
“若不是诚心,为何要说这个?说着玩儿,还是乐平公主与不夜翁主有仇,想要羞辱不夜翁主?”有人反问。
虽然刘妙确实讨厌陈嫣,但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她和陈嫣其实是没什么交集的两个人。
“你说那些是什么意思,不怕得罪了陈嫣哼,陈嫣如今是不如以前了,但也多得是靠山!”一个女声在刘妙身后响起。
是刘婉!当年的审公主刘婉。
话说二人当年还有过一段形影不离的时间呢!
刘妙转过头来,没有问对方是怎么听到刚才的对话的,只是笑意盈盈地道:“没甚,只是想说说罢了!”
而刘妙不知的是,刚刚发生的事情,被不远处的宦官禀报给了韩让。而韩让没有丝毫犹豫,低声就在天子耳边一五一十地说了。
‘当啷’一声,是天子面前的青铜酒壶滚落在了地上。天子起身太突然太快,不小心碰倒的这声音是如此的突兀,一时之间让周围一圈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第155章 野有蔓草(9)
“皇帝”太后首先看了过来。
“啊”刘彻忽然站起身后引来了众人注目,“无事、无事”
这样说着又坐下了,众人见天子是真的没什么事,于是一切又恢复正常。大殿中央的歌舞还在演,王公贵族们也在互相联络感情。
坐是重新坐下了,但刘彻却坐的不甚安稳。下意识地,手指屈起,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面前的桌案。同时,不时地往陈嫣所在的方向张望,但这个时候陈嫣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根本看不到她的身影。
“啧”
韩让是什么人,靠着看天子眼色才走到今天位置的!自然知道天子想要什么。便安排身边的小宦官去打听消息,不一会儿小宦官回来。他这才在天子耳边低声道:“陛下,嫣翁主去了偏殿露台。”
刘彻惊讶地挑了挑眉:“今日偏殿有人?”
“无人嫣翁主也是悄悄去的。”韩让也很奇怪,不知道陈嫣怎么就跑到偏殿露台去了。今天那里什么人都没有,只有轮值的卫兵,几个守着灯火的宫人罢了。
刘彻瞥了一眼四周,缓缓站起了身,往殿后走了去。这次就没有引起太多的关注了,只当他是去更衣。宴会进行到现在已经好一会儿了,有什么不方便的,需要暂时离席,这是再正常不过的。
到了殿后,其他人都留了下来,只有韩让提着一盏小宫灯在前引路,绕过殿后去到偏殿。
虽然到了偏殿外,但刘彻并没有走进去,而是左右看看,发现侧面正好有一座能俯视偏殿的复道,转身便去了复道。
过了有一会儿,陈嫣才从偏殿出来——刘彻都有些哭笑不得了,陈嫣走路蹑手蹑脚的,仿佛做贼一样,手上还提着一个食盒。关键是,就算这里是没什么人的偏殿,那也不可能真的没人啊!
门口的卫兵,殿内看着灯火的宫人,难道能瞒过他们去?
心中原本的郁结之气散了一半,又等了一小会儿,刘彻这才重新回到偏殿门口,走了进去。
大概今晚偏殿轮值的守卫和宫人也会觉得古怪吧本该在大殿参加宫宴的不夜翁主和天子怎么先后都跑到了偏殿凑热闹?这偏殿有什么不同的吗?
刘彻一眼就看到了偏殿露台,走了过去。
露台旁正好有一排连枝灯,看灯火的是一宫女,问话便回道:“回陛下,不夜翁主方才只是在此用了些酒菜。”
刘彻听着宫女说刚才的事,自己站到了露台上,发现这个位置能够很清楚地看到夜空,这一天是个月亮很亮的晚上。不过就算月亮很亮,又有什么特殊的呢?
刘彻在露台踱步了几圈,实在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再转头的时候,忽然看到露台墙边有一些不同寻常的划痕——有谁敢在宫殿里乱刻乱划的?
“韩让,灯!”
韩让不敢怠慢,连忙捧着灯火过去。同时他也看清了,在好几道划痕旁边有一行小字,和刻痕的陈旧不同,像是刚刚写上去的。而且字迹很好辨认,是嫣翁主的笔迹——嫣翁主一手隶书是出了名的好,被不少学者所欣赏呢!
‘年年岁岁月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韩让并没有怎么读过书,主要是小时候家里穷,哪有机会读书!后来因为家贫,于是到宫里做了内宦,这反而让他有机会识字了——他被选中了侍奉太子,太子读书,他自然也在一旁陪着。
就这样,算是勉勉强强学会了读书识字但这样学会读书识字的他,远称不上做学问,最多就是学了一门技能而已。
平常天子以及天子身边的学者、贵人谈论的那些大学问、诗歌,韩让都是不懂的。但是今天,这么一句十分简单的诗歌,却一下让他心里有了许多情绪。
“年年岁岁月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刘彻念了一遍,语气中有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喟叹。
此时那看灯火的宫女也是乖觉,虽然不知道天子到底在想什么,却是立刻在旁道:“禀陛下,奴婢听偏殿老宦官曾说过,那刻痕是先帝所留!”
刘彻原本还在出神,听着宫女如此说,立刻回过神来,意外地看向宫女:“先帝所留是做什么的?”
宫女有些紧张,小心翼翼道:“原是不夜翁主自小盼着长大成人,先帝便安慰不夜翁主,长到七尺便长大了。”
汉尺,一尺大约后世的22厘米左右,如果是营养充足的贵族女子,确实要七尺才算正常。
刘彻仔细看,发现最高一处的刻痕确实是七尺左右。
那宫女又道:“于是不夜翁主便量了身量,是先帝亲自刻的,之后每年都有刻身量。”
刘彻数了数七尺下的刻痕,总共有四道,也就是说,这是父皇驾崩前四年就开始的。看着最开始的那一道刻痕,真是特别矮!当时的陈嫣恐怕才是一个幼童,然后每年的都会高一些。
现在陈嫣的身量已经超过七尺了,但这中间再也没有了新的刻痕,当年说超过七尺就算长大的人也不在了。
刘彻比划着原本特别矮的那些刻痕,恍然间惊觉阿嫣这几年长的真快!
这个时候再想想她过去的身量真就是个小不点儿了。
“年年岁岁月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想起陈嫣小时候的事,想到父皇就是在这里为陈嫣量身量,刘彻心中涌起了酸酸软软的情绪。
刚刚阿嫣就是一个人跑来了偏殿,然后留了这样一句诗歌阿嫣她是在思念着父皇,在这个大家都逐渐遗忘的时候——皇帝确实是世上人都会尊奉的,但所有人的尊奉只停留在皇帝活着的时候。
皇帝死了,就会有新的皇帝,所有人尊奉的是‘皇帝’,而不是皇帝之名下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