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和这座城市毫无渊源,也不见得迷恋它的异域风情。关明樱对罗马这座城市最深刻的记忆,是任晗告诉她,梵蒂冈的土壤下曾埋葬着许多小男孩的尸体。
霍成允的睫毛很长,闭着眼睛的时候天然地生出一种无辜的感觉。听到关明樱的问题,他起初有片刻的沉默,再度开口时,伸出戴着戒指的那只手,在她面前缓缓地晃了晃。
他的声音低沉慵懒,喉咙里带着一点高空干燥引起的沙哑:“一旦新婚夫妇在神父的面前发誓终生忠于彼此,除却圣经允许的情况,他们将永远不能离婚。”
关明樱听得一愣,刚想说“有这种说法么”机舱内突然响起提示音,提醒他们,飞机下降,注意系好安全带,于是关明樱的问题也就随着这一下卡壳,被她抛到了脑后。
-
抵达菲乌米奇诺的时候,罗马艳阳高照。该死的地中海气候,简直不知道养活了多少防晒霜厂家。关明樱用手背挡着炽热的光线,在心底默默地吐槽了一句。
霍成允从行李盘上提起行李箱,牵住她的手往外走。酒店和用车都是一早就准备好的了,司机就等在外头。关明樱却突然叫住他:“诶,等等。”她从挎包里拿出防晒霜,仔细地抹在霍成允的脸和手背上,“会晒黑的。”
司机开车,先送他们去了西班牙广场。
赫本的《窈窕淑女》曾在这里拍摄。关明樱来之前原本打算着要模仿电影里赫本坐在台阶上吃雪糕的模样拍张照,但下了飞机后才迟缓地察觉到小腹有些胀痛,像是生理期要来的前兆。
她不免有些百无聊赖,干脆跳过这个景点,凭着从前和家人来罗马度假时微薄记忆,朝着不远处的喷泉走去。那里聚集着许多正在兴冲冲地抛硬币的游人。
“他们又在祈祷什么?”关明樱偏过头去看霍成允。
她出门的时候将栗色的长卷发扎成了高高的马尾,在午后的热浪里微微地摇晃,间或扫过白皙的脖颈,落在霍成允的眼中,仿佛心头被一根柔软的羽毛扫过。
“嗯?”关明樱半天没等到他的回答,用手掌挡着光线又问了一遍。
霍成允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慢条斯理的从容,他瞥了一眼拥簇的人群,轻声为关明樱解惑:“据说只要背对着许愿池将硬币抛进许愿池里,一生中就还会再来罗马一回。”
关明樱扑哧一声笑了:“来罗马有什么好许愿的。”过了一会儿,她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霍成允:“我们第一次来罗马的时候,我抛中了么。”
霍成允面色如常,微笑着拉了拉她的马尾辫:“是的,你投中了,所以我们又来罗马了。”
关明樱撇撇嘴,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
广场的对面就是一条繁荣的商业街。关明樱从小就对购物这件事不够热衷,每每陪着关太太或任晗出去买衣服,她一定是坐在试衣间门口无聊等候的那一个。
他们被人群拥簇着向前走,偶尔会听到几句国语,女孩子们在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哪个名流潮牌又出了当季新品。
霍成允问她有没有什么想买的,她思考了片刻,先是摇摇头,而后又想起昨晚睡前和彬彬的视频聊天,有些迟疑地问他:“你说——小朋友都喜欢些什么?”
霍成允揽着她的肩头向前走,闻言也思考了那么片刻,才有些不确定地道:“玩具之类的吧,我也不是太懂小孩子。”
关明樱皱眉,不满道:“小老弟你怎么回事?你都不关心儿子!”
她鼓着脸的模样娇俏生动,霍成允忍不住伸手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脸。关明樱很生气,推开了他的手:“洗手了么!”
霍成允变本加厉,一只手扣住她的手腕,用另一只手趁她不注意在另一侧的脸颊上也轻轻地捏了一下。
关明樱很少见到霍成允这么幼稚的一面,忍了五分钟,还是没忍住,惊奇地笑了起来。
“你好幼稚。”她给他下定义。
不知怎么,任晗的声音又在她的脑海里响了起来。任晗交过很多的男朋友,热衷于充当爱情专家,随手给那些情感杂志投的稿,篇篇过选。
她时常对关明樱说的一句话是:爱情会让人变得幼稚。
是这样的么?
关明樱试着,慢慢地将手攀上他的手臂。她盯着霍成允的眼睛,问他:“你难道没有当过小朋友吗?你小时候喜欢什么?玩具吗?”
霍成允笑了。他摇摇头道:“我小时候不喜欢玩具。”
“啊?”
年轻男人回忆着他的童年,在那段岁月里,先是父母之间无休止的争吵,而后忽然有一天早上醒来,母亲告诉他,父亲回国去了,抛下了他们。
“我母亲的工作很忙,有时候为了写一篇采访稿会熬整个通宵,到早上七点,又要坐地铁去报社上班。六岁之前,我时常被一个人留在家里,阅读母亲书桌的草稿。那时候我最喜欢的礼物是生日蛋糕。但其实也不是蛋糕,只是每年中,只有那一天,母亲会早一点回家。”
他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伤感的情绪,就像是在评论拿铁咖啡加冰会更好喝一样稀疏寻常。关明樱却不知怎么听得有些难过。
霍成允从前极少同她说起他在法国的那段岁月。她知道的,只是他随着当记者的母亲在巴黎生活到了八岁,又在母亲因病去世后被霍老爷子接回了霍家。
关明樱心生怜爱,脱口而出:“姐姐这就带你去吃蛋糕。”霍成允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有些忍俊不禁:“好,我等着。”
他揽过关明樱的肩头,带着她走进面前一家装饰古典的中古首饰屋。店主是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坐在柜台边打着盹。关明樱抓着霍成允的手,去看他腕上带着的男士腕表。下午四点钟,意大利人即将下班。
店主看见这对入内的东方情侣,起先有些讶异。比起旁边的那些名牌珠宝店,他这样出货既慢要价也不菲的中古屋往往只能契合很小一部分人的口味。
霍成允拉着关明樱上前,用意大利语对他说了句什么。店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转身向后头的房间走去,几分钟后再回来,将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递到霍成允手上。
关明樱在一旁,想要打开盒子,看看里面都是什么东西,却被霍成允止住了。他神色温柔地对着她摇了摇头:“待会你就知道是什么了?”
“什么?”关明樱盯着那个礼盒,下意识觉得他在卖弄玄虚,想趁他不注意拿过来,霍成允却像是早就料到了她的小动作,用空着的那只手,十指紧扣地牵住她的手。
她被他带着,漫步于罗马街头,直至在一座小教堂前停了下来。
关明樱转过头,有些不解地看着霍成允。
教堂里似乎正在做弥撒,隐隐有圣歌的声音传出来。霍成允在前面,推开了教堂的门,转过身,向她伸出了手。
关明樱愣了一下,刚想说,我可是个无神主义者,想了想还是没胆子在教堂门口说出这句话。
她和霍成允牵着手走进教堂后,才发现神父站在台阶上,朝着她露出了一个和蔼的笑容。
礼盒被打开,露出一对铂金对戒。戒指的造型极具创意,男戒的戒托内侧是一把锁的图案。
关明樱接过那枚女戒,果不其然,里侧雕刻着的,是一把钥匙。
她抬起眼去看霍成允:“怎么想到又订制了一对戒指。”她去看他的左手,无名指上原本的戒指已经被他取下。
“好看么?”霍成允问她。
她如实回答:“好奇怪的图案。这又是什么意思?只有我的钥匙,可以打开你的锁?”她说完这句话,自己都觉得恶寒。
霍成允摇头,笑了笑,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不是的。
——是将你锁在我的身边。
他抿着嘴,将女戒轻轻地戴到了关明樱右手的无名指上。
神父站在上方,和蔼地笑问这对夫妇:“还需要我为你们念证婚词么?”
关明樱来了兴趣,问他:“可以么?”她曾围观过许多旁人的婚礼,却偏偏忘了自己的那一场。
神父还没来得及开口,霍成允已经背诵了起来。他的声音很低沉,带着男性特有的磁性。
他说:“我将以我的一生,对面前的这位女士,不离不弃,忠贞不渝,无论贫穷、疾病,或是灾难都不能使我们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