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着铁剑的游侠和一个武士正在互相比箭,看谁先射中天上的大雁。少年采了一束野花送给少女,被她娇羞拿起,二人走入小树林窃窃私语。也有如明夷一般坐着马车,甚至前呼后拥几十个护卫的武士和婢仆的贵族,来到郊外河边游玩。
民风开放,有不少人当众示爱。
明夷虽然相貌清丽若幽兰,但毕竟还年幼,因此没什么人来与她说话,支着下颌看了片刻,满足好奇心后,便让马夫驾车回城内。
马车行驶到大梁城中口时,前方却传来一阵呵骂,伴随着几声拳拳到肉的闷哼和惨叫声,一个遍体鳞伤的少年猛然被扔在马车正前方夯土路上,吓的马车夫连忙拉缰绳停车。
停车速度太快,明夷脑袋当场撞到车厢上,装起一个大包。
明夷一边揉着额头一边问道“怎么了?”
马夫为难的看着那个少年说道“有个受伤的小郎突然出现,挡在了车前。”
说话间,又有几个布衣带剑的男子大步走过来,围着那少年拳打脚踢。
“咄!你这厮自诩医术高明,竟然害死我大兄!”
“拿钱来!”
“若无三千钱,今日你便去陪我大兄!”
少年伸手抱住自己的头脸,咬着牙辩解说不是他害死的,却只换来更重的毒打。
拳打脚踢中,少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无钱!”
几个男子停下对望一眼,然后把少年拎起来,开始搜他的身。
这条街道颇为窄小,那几个人在前面闹着,后面的马车便走不了。
明夷让车夫去劝说了几句,却被狠狠一推,指着车夫的鼻子说不要多管闲事。
看不下去一个人就这么被打死,况且三千钱对她来说也不算多,明夷皱着眉头从马车中取出几块“郢爰”金版,用剑砍下相当于三千圜钱的分量,然后让侍卫给了他们,放过那少年。
这种“郢爰”金版出自楚国的货币,不过明夷看中它价值昂贵又易于携带,所以常常准备一些。
没想到那几个配剑的男子见财起意,一边说着闲话,一边靠近明夷,然后突然发作,想要抢她手中的金版。
幸好侍卫见机的快,立刻冲上去推开明夷,然后两方大打出手,那些壮年男子见一时抢劫不到,又怕惹来麻烦,便转身逃跑进了小巷中。
这场小变故中,明夷除了不小心散开发型外毫发无伤。
之前那个少年一瘸一拐的从地上站起来,然后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脸走过来道谢。
少年的言辞温和有礼,一听就是受过良好教养的人,明夷想了想,邀请他上马车来,然后两个人互相介绍身份。
少年说自己叫子阳,是诸子百家中的医家之人、扁鹊嫡传。
明夷没有提自己已经灭了国的周天子女身份,只说自己是剑客盖聂的徒弟。
然后他们互相跪坐在车厢内,盯着彼此微笑。
“尔自称是神医扁鹊的医术继承人,然后因为医死人而被游侠当街暴打。”明夷缓缓微笑着说道。
明夷心中很怀疑他的身份。
子阳“……”
“姝女自称是赫赫有名的剑客盖聂之徒,刚才却弱质芊芊、毫无还手之力。”子阳同样温和微笑着说道。
子阳心中很怀疑她的身份。
明夷“……”
作者有话要说:注意到没,盖聂师傅其实并不怎么喜欢明夷,还有一点点把她当成麻烦。会负责养大她,但也只是负责而已。
第7章
到底是有相救之恩在前,子阳先表示了退让,开始给自己辩解。
“我的确是扁鹊一脉的医家传人,所言并非妄语。至于刚才的事,实是意外。那些游侠的大兄不过是受了些外伤,本来上些止血的草药,等伤口愈合便好,谁能想到……”讲到这里,子阳的表情也变得痛心疾首起来,“……谁能想到病人还有心疾,猝不及防突然发作,我不过是花了半个时辰去熬药,回到客舍房间,就发现人早已去世了!”
明夷听完以后不可否置。
这不过是这个少年的片面之语罢了,不可不信,但也不可全信。
“尔既然身为扁鹊传人,难道连其他人有心疾也看不出?”明夷满脸怀疑。
子阳张了张嘴又闭上,好半天才带着一点委屈的说道“从知道他受伤、去他房间里诊脉,到我给他熬药,前后连一个时辰都不到,我怎可能探查的那么细致?”
子阳感觉自己真是倒霉到家了。
抚养他长大的师傅在三个月前去世,子阳痛哭了几场,花费完一半的财物将师傅埋葬以后,便为了生活效仿师傅周游行医,一边给人治病赚些钱,一边钻研医术。
第一个月,子阳给郊外的一些庶人平民看耳目痹疾,攒了一些钱,然后奔赴大梁城,在逆旅中睡了一夜后,第二天就发现自己的钱袋空空。
没关系,这是个小挫折。
第二个月,东城闾巷里,传来消息说有家富户的老者中风了。
子阳想要上门治病,却因为年幼,看上去没有经验本事而不被信任,不知花了多少功夫才证明自己医术,得到治疗的权利。
在花了一个月治好那位老者后,那家富户给了他十金诊金,然后千恩万谢的送子阳出门。
十金可不是个小数字了,子阳高高兴兴地拿着钱走,忽然眼前一黑,再醒来时便已是深夜,自己袖里空空的被扔在小巷水沟里。
没关系,这是个小挫折!
第三个月,极度缺钱的子阳顾不得许多了,果断跑到了女闾当暂时性的带下医。
病人众多,生意兴隆……
又迅速攒了十几金的子阳心满意足收手,考虑到一天到晚在女闾呆着太不成体统,便离开了,路上遇到一个相谈甚欢的同龄人,便约好一起去喝酒聊天,喝到一半,那个人说自己是卖鲁缟的,一般忽悠后,子阳用市价的一半买了两匹上好的鲁缟,然后与新认识的朋友道别,去逆旅休息。
当日下午,在逆旅中睡的懵逼的子阳就被拖起来,一群狱史将他团团围住,旁边一个贩卖丝绸的商人声泪俱下,说那几匹正是他被骗的鲁缟。
“剩余的鲁缟在何处?”狱史疾言厉色的问道,手中的刀正放在子阳脖子上。
子阳欲哭无泪。
……
没……没关系,这只是小挫折!
把所有的钱都拿去赔偿以后,子阳好说歹说,才让逆旅的主人这几天赊账给自己住。
正巧,有一个同住在逆旅中的游侠受伤了,打算去寻楚巫。
听道以后,眼睛发亮的子阳飞快跑过去给那个游侠诊脉。
然后……
被偷、被骗、被抢,好不容易有个病人,还因为突发心脏病猝死。
听子阳讲完这么一大串前因后果以后,明夷迅速低头,将脸埋在了手掌中。
倒霉,太倒霉了,但真的好想笑怎么办?
看着她的捂脸姿势,子阳目光幽幽的说道“姝女若想笑,直笑便是,不必辛苦忍耐。”
明夷“唔……哈哈哈哈……”
假如这事发生在别人身上,子阳听到以后,也会当成一个如刻舟求剑、南辕北辙般有意思的故事来哈哈大笑,但如今看到别人这么笑自己的倒霉遭遇,子阳便有种咬牙切齿,想要和她打架的感觉。
可看看这架虽然低调,却精致华美的马车、马车周围的侍卫和车夫、这个自称为姬明夷的稚女身上所穿戴的织锦曲裾和玉佩组……
惹不起,还是忍忍好了……子阳忍辱负重的想。
笑了一阵的明夷意识到这样不好,擦掉眼角笑出来的泪花,重新端正的跪坐好,向对面的少年微微点头说道“抱歉,我失礼了。”
“无妨。”子阳顶着一张青肿的脸咬牙微笑道。
那张脸实在辣眼睛,明夷不忍直视的微微垂下眼睛,然后伸出手臂给他。
“你既然医术高明,不如给我把把脉?”明夷微笑着说道。
说了这么多,都不过是这个少年的一面之词,无人可以证明是真是假,明夷依旧半信半疑。
子阳心中也明了她的试探之意,自信一笑,伸手搭上了明夷的脉搏。
片刻后子阳说道“你的脉象轻取即得,重按稍减而不空,举之有余、按之不足,可见你平时体虚、卫气弱,而且不久前感染了风寒,虽然已经痊愈,但一直到昨日清晨,尚有乏力症状,还有,你肺气不足,大约……七八岁时,应当得过很严重的喘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