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开了门。
唐文拉住他的手臂：“我跟医生说了，他同意去楼下走走。”
“唐文，我想回去。”
其实第一个疗程结束，杨光就知道效果并不好，虽然没人说，但他就是感觉的到。
他想要回去是因为他有话要跟唐文说。医院里面没有私人空间，他等不了，他怕他时间不多了。
“回去？”
“就一晚。”
“可……”
“唐文，你去跟妈说下。”杨光近乎哀求。
唐文没有作声，他消瘦的脸上几乎无光。
唐品言把他们送回了家，交代了一些事情，就离开了。
唐文扶着杨光上了楼。
熟悉的味道，杨光略感欣慰。
这里会一直留有他们的味道吧，就算没有他，也没关系吧。
杨光坐到了床沿，他拉着唐文一起坐了下来，头靠向了他的肩。
“文哥，我想你。”他想跟他撒娇。
“文哥，我爱你。”他想跟他谈恋爱。
唐文默不作声。
“文哥，如果没有了我。你也要再找到你的阳光。”他可能只是出现在他生命中的一缕阳光，稍纵即逝。
“当你抬头，照在你脸上的那束光肯定是我。”
“文哥，谢谢你。这一年我都很开心，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可能小时候你陪我的那段时光也是最开心的，可我不记得了。想起来好遗憾。”
唐文已是满脸泪痕。
“杨光，有你有我，没你没我。”像是在发誓又像是在诅咒。
杨光挪开了一点身体，转身面对唐文，他双手捧起他的脸，轻轻擦拭他的眼泪。
“我知道，我也是。但我不要这样。”
他闭眼去亲吻他的唇。
咸咸的都是泪。
最近他想了很多，所以想说的也很多。
“文哥。”他靠在他的锁骨处。“你在我就在，我还想听听我们七老八十的故事。”
七老八十，多好。
“到了七老八十你告诉我啊，我等着。”
“杨光……”
唐文喃喃的叫着他的名字，声声嘶哑。
“文哥，大学里就住在宿舍吧，也挺好的。然后考研去北京吧。我喜欢那个叫后海的地方，还有酒吧一条街。”
再去看看他们在拥挤的人群中明目张胆牵手的地方吧。
“还有，那首歌，我还没学会。你再唱一遍给我听吧。”
我一步一步靠近你，
纷纷扰扰的左右，请你不要离开，
我已习惯在你眼里看见我自己。
你的微笑，我的心情。
吵吵嚷嚷的世界，有你既是唯一。
我用爱遇见阳光，请容许我放肆。
即使明天是今天的尽头，我愿意。
我想左耳听见风声，右耳听见爱你。
我想你可以靠在肩头与我一起听见。
歌声夹带哽咽，唐文觉得那根本不是自己的声音。
“我想了一个新名字，遇见阳光，遇见爱，怎么样？”杨光抬起了头。
遇见阳光，遇见爱。
希望在没有他的往后余生，唐文也可以遇见阳光，遇见爱。
这一夜，杨光后背靠着唐文，睡得很踏实。
也没有做梦，可能梦里得两个孩子已经分开了吧。
高考的成绩可以查询了，可是杨光的身体日渐羸弱，也许成绩结果对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他知道等不到造血干细胞，他只有一条路。
死亡，他已经能接受了。但是每次看到唐文无神无光的眼睛，他害怕。
那天回家说了那么多，唐文只有那一句“有你有我，没你没我。”
没你没我？
他想要干什么？
陪他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今天化疗，唐文不知何故，并未陪他。
他躺在病床上，昏昏欲睡中，他觉得有人进来了。
“杨光，怎么样？”是唐品言。
记忆中，她从来没有这么温柔的跟他说话。
“妈。”杨光虚弱的唤了一声，刚做完化疗，他很疲惫。
唐品言看着躺在病床上杨光，百感交集。拽着手中的文件夹，手心都是汗。
嘴唇一张一合，没有发出声音。
“妈，有事？”杨光努力睁着眼睛。
“杨光，妈……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嗯。”
杨光挤了一抹笑。
唐品言咬了咬下唇，眼神却在闪躲。
——当初为什么要救他？——
唐文的话在她耳边回响，当初救杨光是真的出于职业道德，作为医生不能见死不救。但是收养他目的何在？
当年唐文刚来到这个世界，小小的人儿，让她爱不释手。但万万没想到他会先天心病。
他们带他去了日本，在那里做了手术，效果很好。他们回了国。
如果不是唐文六岁那年与人打架，发生了意外，他们也不会再次把他送去日本，那边有更好的医疗团队，唐文在那边也得到了很好的照顾。
不过她始终认为，如果有合适的心脏可以做移植，也许更好。当然也要是合适的人出现。
鬼使神差的她给当时正在治疗白血病的少儿做了一次全面的体检，她发现他俩很多相似……
但少儿在他们的帮助下渐渐康复，而唐文在日本那边也一切无恙，这个念头也就逐渐淡忘了。
如果不是几个月前唐文的意外昏迷，她也已经忘却了此事。而更让她震惊的是……
“杨光，妈想……”
想了无数次，但真的要开口还是如此艰难。
杨光艰难的撑了撑身体，他想坐起来。
唐品言帮他把整头侧过来：“这样躺着吧。”
“谢谢妈。”
杨光闭着眼睛。
他最近身体越来越困乏，每次睁眼他都觉得好吃力，他就想睡下去。
“我……”唐品言欲言又止。
杨光睁开眼睛，苍白的脸上，眼睛非常突兀。
“妈，我死后……把我的心脏……给唐文吧。”杨光费力的说出了这句足以令唐品言瞠目结舌的话。
唐品言猛的睁大眼睛，手中的文件夹掉落在地上。
“杨光……”
杨光一脸平静的看着唐品言。
“我听到了。”
是的，那天从办公室出来，小雪护士说要拿什么表格，让他等下，他就在办公室门口没走。
他听到了里面人的对话，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们隔着一道门，但唐文的话就能一字一句蹦到他耳朵里。
怎么每次知道秘密都是这种方式，杨光在心里苦笑。
父母养育了他十几年，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们救了他不假。如果有机会可以报答，他也是愿意的，
而且他这颗心脏如果能给唐文，那他真是欣喜若狂。
“可，唐文……”唐品言脸色苍白。
杨光，对不起。
“我去跟他说。”
有你有我……
他把心脏给唐文，不就是有你有我吗！
今天下了一天的雨，一直到傍晚，总算老天爷收了收他的脾气。
杨光已经躺在床上一天了，他太累了，不想下床。
他看着唐文关上房门，拉上窗帘，然后在他身旁坐下。
这几天他发现唐文安静很多，不太说话，有时候他醒来就看到他在发呆，而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笑了。
“唐文。”杨光伸出手，他想摸摸他的脸，他好憔悴。
刚认识的时候总觉得他沉闷，无趣，不像个少年。熟识了才知道，他温暖，阳光，是一个美少年。
唐文握住了他的手：“睡吧，我在。”
他总是这么说，好安心。
“唐文。”杨光又唤了一声。
“我在。”唐文俯身靠近了他，额头顶着额头，来回摩擦。
“为了我，勇敢的活下去。”难道每个即将要死的人都会这么说吗？好无奈。
“嗯。”
“你会听我的话吧？”
“嗯，都听你的。”他用鼻尖碰了下他的鼻尖。
“那你同意……妈吧？”
寂静，只有呼吸在继续。
“那样很好，有你有我。”
——有你有我——
这是他这辈子听过最甜的甜言蜜语。
“唐文，答应我，好吗？”
干涩的双眼紧闭，眼泪已经没有了。
五年后，
“听说你被保送R大读研。恭喜你。”
“谢谢。”
“唐文，吴涛，去拍照了，你俩快点。”
“嗯，知道啦。唐文，我先过去了。你抓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