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嫣抽完一根,他们出来,四个人在大街上游荡。
厦门的夜风温热,四处都有水果摊。贝斯手没见过蛇皮果,遂买之,吉他手没见过火参果,遂买之,主唱没吃过红心芭乐,遂买四个,西嫣见他们大呼小叫,厌烦一路。
大包小包回到旅馆,手忙脚乱把蛇皮果打开,贝斯手小心翼翼尝一口,紧接着‘呸呸呸’起来,脸皱成一小把。
“太酸了。”他说着嘴角的口水便垂挂。
西嫣无精打采,对于他口水直流的恶心样子毫无反应。
他这几天都是这样,他们出去吃鱼丸和烧仙草,他也恹恹,半夜忽然坐起来,把主唱吓得不清。
他淡淡说了一句:“我想喝羊汤。”
主唱充满疑惑。
西嫣便这样时而如同死去,时而活一阵子,只有彩排的时候才来一些鲜活的劲。
紧锣密鼓排练一阵,转眼就到了上台的日子。
到了音乐节的现场,在后台等待,西嫣的心都要碎裂了。他的身体和灵魂都在分裂,一半为自己即将征服世界而欢欣,一半为了俞宵征而痛苦。
还是和黄嫆的相处方法是对的!他痛恨自己自以为悟出了把人套牢的正确途径。
一不做二不休拖去关个十天半个月,把他的联系也尽数断了,直接让他家里当这个人已经死了!
便让他的发小去!找个僻静地方,他亲自把俞宵征抖一抖!保管听话!
西嫣坐在化妆台上,十指舒展,为即将回去对心爱之人做龌龊之事而兴致勃勃。
队里的三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对于一战成名压制不住的热情和迫切。
忽然化妆间的门被打开,老花的脸出现了。
他看了西嫣一眼,说:“有人找你。”
西嫣瞬间从桌子上弹跳起来,像一阵旋风,猛地撞开老花,冲出门去了。
剩下四个人面面相觑。
老花:“他怎么了?”
主唱:“呃……”
他来了!是他来了!
他的俞宵征来了!是他的俞宵征!
西嫣溺水已至通身冰凉苍白浮肿,却在这个时候,他的芦苇来了,他的氧分,他得救。
就在后台通道的里面,站着他的俞宵征。
宽和、缄默、穿着秋天的那一身,衬衫和驼色背心,挂着打了膏药的眼镜。
俞宵征在温暖的南方,脸色比在北京好多了,嘴唇水红,柔柔地看着他。
西嫣当下如生如死,和他面对面站了两分钟,只觉得什么也听不到了。
俞宵征不好意思笑笑:“我还是第一次坐飞机呢。”
西嫣已经是圆寸,他还没换衣服,通道里比较暗,俞宵征看不清楚他的妆容,有个隐约的印象,是亮晶晶的。
“头发剃了,真精神。”
“俞宵征。”西嫣嗓子哑了,“你知道你来意味着什么吗?”
老花嘱咐了乐队成员一番,出门。
出门就看到西嫣把那个前来找他的年轻人按在墙上,正在激吻。
第34章
西嫣他们上场安排在靠后的位置,他不是很想准备,拉着俞宵征缠绵又吻了很久,才依依不舍地回去。
和他分别,俞宵征去场地里等游俄上台。他穿越人潮,却没办法再往靠近舞台的地方走,被挤在大约中间的位置。
台上是个女歌手,俞宵征不认识。
他现在认识的歌手还是只有那几位,邓丽君是他最喜欢的,但是华语乐坛他最喜欢的可能今天就要变成游俄了。
俞宵征胸腔里沉甸甸,他被一种释然并着喜悦的感情征服了。
从北京到这里,他头一次坐飞机,飞机上天的时候他耳鸣,耳膜疼痛,全程他便用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
山水迢迢,他终归是放不开西嫣。
等着等着,就轮到了西嫣他们上场。
俞宵征举起眼镜。
游俄。
《轨道上的瓦蓝色太阳》。
他听见周围的人议论纷纷,好奇也向往,八十年代以来中国大地上诞生了无数新兴的摇滚乐队,他们也满怀期待。
首先出来的人声,让俞宵征愣住了。
这是他为西嫣念的《陇头歌》。
平直素净如梵音的男声,从音响里散开,笼罩了整个场地。
缓缓的,自立的孤独。
当他读到末尾,便是一阵极强的也极其壮阔的乐声,从土地的脉管里席卷到了人间。
乐声里主唱的声音炸雷般加入进来。
“分娩时我们无助地左右看
春天的闪电翻越滔滔草浪”
一秒钟都不到,全场沸腾。
绝强的电流般的吉他和贝斯声形成三面音墙,笼罩了现场的所有人。
“我纵马追赶北上的火车
因为他们带走了太阳”
一半以上的人都在看主唱,主唱脖子有上青筋条条凸现,拿刀一挑就能像蚯蚓一样翻腾。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国人这样粗这样吞砂的鬼声音,仿佛一万只乌鸦同时进攻。
但他的音域是如此的宽,仗着天赋鬼吼鬼叫,肆意妄为,实在爽快到了极点。
还有一小半的人在看贝斯手和吉他手,随着旋律的不断加强,他们变成两条狮子狗,疯狂甩头,长发摇摆。
贝斯手已经把贝斯立起来,在台上转着圈儿蹦跳。
“何以我们惘惘 惶惶 失聪又目盲
可这世间万象堂堂 洋洋 火焰将旺”
这四个叠词的长重音里,鼓声如沸。
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看那个鼓手,俞宵征看他,看着看着,心热眼热,眼眶湿润。
西嫣穿了一件一直开到胸膛的黑色体恤,他下/身是一条黑色的百褶裙。
正在他露出的胸膛表面,俞宵征分明看到,西嫣纹了一串星星。
一串黑色的星星,套在他的锁骨之上,穿越肩背,细金勾画,他仿佛高楼扪星后,作为炫耀,全部佩戴身上。
俞宵征曾经告诉西嫣自己名字的寓意。
他并不知道。
西嫣爱他爱得如痴如狂,俞宵征就是他生命中的两个奇象。
一是白虹贯日,是俞宵征斜视的左眼。
二是耿耿星河,是俞宵征名字的内涵。
西嫣打鼓从来不老实,他的四肢触电一样拼命抖动,这就是老花当时看上他的原因。
老花说,你们的主唱在世界范围内,并不罕见,但你们的鼓手真的很罕见。
现在西嫣又知道俞宵征在台下,死命地发疯,三个队友被他的激情所感动,四个人在台上就能营造出妖魔盛世。
西嫣情绪激动,寸头下也是筋脉乱动,上臂的肌肉和大腿都要燃烧起来,手腕也早就感觉不到存在了。
他只活片刻的气。
鼻子一热,鼻血蜿蜒而下。每到激动的时刻,西嫣总是会流鼻血。
人激动不流血怎么成呢。
一滴血啪打在他的鼓面上,西嫣正在神速打鼓。这滴血还在鼓面上振动四散,落成一朵莲花。
这首歌的曲子在冲锋陷阵,深深卷席每一个人的耳道。
“经过空无一物的
经过白日
我获得新生
奔向瓦蓝色的太阳”
俞宵征知道歌词和曲都是主唱和西嫣制作的,这两个年轻人的丰沛才华已经远远超出了俞宵征的想象。
反复的、上扬的音乐激烈对抗厚重的水泥墙壁。
生是如此的短,而渴望是如此的长。
俞宵征在台下,直视他的太阳。
这颗太阳是属于他的。
西嫣让他把太阳私有化了。
“何以我们惘惘 惶惶 失聪又目盲
可这世间万象堂堂 洋洋 火焰将旺”
第二遍的时候,西嫣靠近了话筒。
他那涤净尘土的低音把主唱稳稳地托起来,主唱高亢的末日歌声进入了宇宙。
第三遍的时候,台下所有人都会唱了。
“何以我们惘惘 惶惶 失聪又目盲
可这世间万象堂堂 洋洋 火焰将旺”
这时候俞宵征完全明白了西嫣所言的真正内涵,他如果一直待在北京,他将永远不能再走进西嫣的生命。
西嫣会火,他会很火,他们今天在这里的四个人,甚至包括后台的老花,包括刚刚从南普陀寺过来的金牌制作人,都会留在这个1996年的元旦。而台下这些最初听到的听众,将成为无数的传播的耳和口。
在这个年代,人们不能即时表达所想所爱,但心里的火一经点燃,将不会再熄灭。
这一天,游俄永远地进入了摇滚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