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所综合性大学,阿昭蹲在食堂听了好久才明白文学院的地址,跟着一个女学生过去了。又花了整整两天摸清哪个教授教哪门课。从此阿昭就跟着大一的学生一起听课。
偶尔还能看到几个蹭课的鬼友。不过他们都不常来,一学期只能见个七八次。阿昭心里忍不住啧啧感慨,果然不愧是大学生,成了大学鬼也要翘课。
等这一届的学生毕业,阿昭心里还挺舍不得。
毕业那天她也来了,换上新裙子偷偷站在他们身边,跟着一起拍了毕业照。构图都是齐整的,一人一个位置,不多也不少,只有她是多余的。
拍完照阿昭跑去摄影师旁伸着头看,照片上学生、导师、院长、校长五十三号人都笑得阳光明媚,可惜没有她。阿昭心里都明白,可真见了还是有些失望。不过转念一想,若是照片能显鬼影,那还蛮恐怖的。
想着想着她忍不住扑哧一笑。
这一届学生毕业后,阿昭心里怅然若失,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得劲儿。好歹也是相处过四年的同班同学,阿昭把他们每一个人都样貌和名字都记在心里,可他们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存在。
“你这是太舍不得他们了,出去走走溜溜弯,发泄发泄就好了。南门外的桃花开了,看看去呗。”
于是阿昭天天早出晚归,靠着闲逛抒发郁闷。
她不太喜欢去电影院看电影,封闭环境下一关灯,到处都漆黑一片。有的时候碰到蹭票的鬼友,能把双方都吓出个好歹来。
“鬼啊!”
“鬼啊!”
两边都发出惊叫,哆哆嗦嗦往后缩。缩着缩着想起自己也是鬼,就都愣在原地。半晌后不好意思地笑笑,摸摸鼻子挠挠头说:“你好。”
阿昭:“你,你好。”
这事怎么想都尴尬,索性不说话了,各自往相对的两个地方走去,默默坐下看电影。
更有甚者碰到死前在电影院工作的鬼,在她的监督下战战兢兢走进电影院,挑一个离她最远的地方坐下,尽力把自己缩到最小。
虽然她不曾开口,但阿昭总有种逃票被逮的羞耻感。
第40章 梦与你(二)
还有王阿婆,阿昭是在一个冬日见到她的。
那会天寒,饶是这里地处中部也下起了雪。阿昭感觉不到温度,出门看见地上积雪还是缩起脖子哆嗦了两下。
风一吹,细刀子似的刮过人的脸。树梢禁不住的雪也被吹落下来,掉在偶然路过的行人脖子里。“嘶——”行人冻得呲牙咧嘴,她也感同身受地跟着抖。
“太冷了太冷了。”阿昭觉得遍体生寒。
临园里的梅花开了,她原本准备去凑个热闹,一看天这么冷又畏畏缩缩不想去。
“嗤——你又不是人,咋个能感觉到冷?”
阿昭脖子抻着,犟嘴道:“通感!我这叫通感你知不知道?!我眼睛看得到雪,身体自然就有触感上的冷!”
过路鬼幽幽甩她一眼,决定不跟她吵嘴,自己飘走了。
阿昭不服气,挺着腰板也飘出去了。
早晨七八点正是上班上学的高峰期。小轿车堵在红路灯前,压着绿灯过去的宛若一朝得胜的将军,耀武扬威精神的很。而白线前的头车车主就丧气了,一秒都不能抢,只好再等三分钟。
路两旁的早点铺都开门了,阿昭最喜欢看卖包子的。蒸笼盖一掀,白雾扑上来没掉整个人。
热腾腾的气,热腾腾的包子,热腾腾的辣汤。冬天来一口能压下一身寒气,嘴里都是胡椒粉的辣味,人也是热腾腾的。
她咂摸两下嘴,有点想念各种零食。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些东西了。春节就是鸡鸭鱼肉,清明节也是鸡鸭鱼肉。
阳间的人是真的不知道亲人会化成鬼巴巴等着自己投喂,鬼也没法子传递消息。
去年忌日时一家人都去了陵园给她烧纸。父母已经老得走不动路了,她的弟弟也五十多岁。陪着来的还有下一辈——她的外甥外甥女,年龄比她都要大。
阿昭站在一旁心情复杂。
过了这许多年父母还是忍不住眼泪,一对古稀老人对着一块碑无声流泪,阿昭也哭。
或许在父母眼里她永远都是十八岁,死在最好的年龄,还没来得及体会生活。
阿昭仰起头,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她多想对着眼前的人说一句:“我很好,爸妈不要再惦记我了!”可惜到最后只能默默。
嘤。
不过等一会就画风突变了。
父亲:“昭啊我给你带了糯米鸡,老东街买的,他家都换三代人做了,还是你喜欢的那个味儿。”
阿昭:“谢谢爸”
母亲:“我给你做了小裙子,都是现在的流行款,颜色也漂亮,还有两条正在做,下个月叫你弟弟拿给你。”
阿昭:“谢谢妈。”
弟弟:“姐我给你带了好吃的。”说着摆出好几十年前的老零食。“都是我特意找的呢,妈说你以前最爱吃这个。”
看着那花花绿绿的包装袋,那劣质的塑料纸,阿昭感觉地沟油马上都要透出来了。沉默许久后说:“我(——消音)谢谢你。”
父母走前又在说那句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话:“昭啊,你想要什么就回来说,托梦也行。”
阿昭:“妈我想吃包子”
她母亲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抹眼泪,埋怨着:“你说你这一走几十年,怎么连妈的梦也不入呢?”
阿昭:“妈你别哭了,我想吃包子。”
“妈天天想天天盼啊,怎么一次都没见过你啊?”
阿昭:“妈!!我要吃包子!”
“行了别哭了,阿昭她有自己的想法,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咱女儿现在肯定活得好好的!你不要给她添麻烦了。”
阿昭木着脸:“爸我想吃包子。”
“是啊妈,姐姐她这辈子受苦,下辈子享福,您就不要老惦记了。”
阿昭:“弟弟我想……算了。”
阿昭的死是她母亲一辈子忘不了的伤。活着的时候心疼她在医院受罪,死了也要心心念念想着闺女过的好不好。阿昭叹了口气,目送他们远去。
哦,说远了。再说回那个冬日,阿昭要去临园。她从包子铺飘过去,看到一群老年人在银行外等着开门取钱。
天这么冷,地还滑,何必今天就忙着取钱呢?过几日不可以吗?她碎碎念着就准备走,忽然一对中年夫妻架着一个老妇人走过来。
真的是架着,夫妻俩一人站在她一边,手抄过她胳膊抬着往银行走。路人都纷纷往这看,阿昭也停住脚。
这一片都是住了多年的街坊邻居,银行两边的铺子老板也知道些内情,气不过她儿子儿媳的不孝,愤然开口:“你们这是干什么?!”
“要你管?这是我老娘,看你自己的摊子去!”
“你们这是虐待老人!抢钱!”
儿媳明显不愿意了,唬着脸骂人:“哪个狗娘养的说我们虐待老人?我们管着老娘吃管着老娘穿,取个工资还不行了?你们这都是什么人呐?!见不得别人好!”
“报警啊!”
“对,报警!”
老妇人听到路人说报警才颤巍巍抬起头,明明是自己受了苦偏对着别人笑,言语中都是维护之意。
她年轻时死了丈夫,舍不得孩子,别人介绍对象也没嫁,自己含辛茹苦做牛做马把唯一的儿子拉扯大。
可惜她儿子不是个东西。房子要住老娘的,吃穿还要靠老娘那点微薄的养老钱。儿媳刻薄,嘴又毒,平日里没少指桑骂槐。可怜她离了娘家亲人,竟是连个给她作主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住的小区是老校区,周围都是几十年的街坊邻居。也有人为她打抱不平,打电话报警说他对老母亲不敬。等社区里调查的人一来,她又像锯了嘴的葫芦一样不开口了。
这样的事情反复几次就磨灭了好邻居们的善心,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这家务事中还夹着一个软弱可怜的老母亲!
难啊。
老板气得转身回了店,路人们一听这种顽固不化的言辞心里多少摸出了几分,一哄而散。阿昭却是停在原地想看个究竟。
那对夫妻拿着存折取好钱,阿昭过去望了一眼,一个月两千出头。她一个人生活是够够的了,若是三个人……阿昭摇了摇头,难啊。
她感慨着离开,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谁人都有不如意的地方,便是她,她一个鬼,又能有什么好办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