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手里藏了糖,此刻正好我睡醒剥了颗梅子糖塞到我嘴巴里:“先吃点甜的,一会便忘记了。”
她扶着我下了床,我睡眼迷迷糊糊还没有彻底清醒,半眯着眼找着自己的鞋半天踩不准里头去。
苏喻见状,便蹲下身拿了鞋往我的脚上套:“夫人还在等着,可不要让她等急了。”
她触着我的脚,脚心有些痒痒,没一会我那点子睡意便尽数都逃空了,彻底醒了过来。一扭头,我那娘亲正惊讶地盯着我俩看呢!
我也不知道怎么的,莫名有点偷情被抓到之后的心虚,赶紧跳下床想要撇清和苏喻之间的关系。却不想长期抱着苏喻一个不太好的姿势,两腿有些酸麻,直直将我麻了个底朝天。
“稳当着点,又不是没了这顿就没有下顿了。”她抬眼,似乎也看到了我的娘亲,向那处微微颔首,轻行了个礼。
我娘这才舍得下心从窗棱子那走出来:“我正想叫你们呢,没成想你们竟然先醒了。”
说这话我就不大乐意了,刚还和老太监打招呼饭呢,怎么就不晓得我俩醒了没呢?但见娘亲有些害怕苏喻,我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怕些什么。
说来,我虽然知道苏喻是在朝中当女官,却不知道当的到底是个什么官,竟然能让当朝宰相一家子害怕成这个样子。
三天之后又三天,我那便宜爹爹的书信便也跟着到了江南,说是京中局势已然稳定,可以准备准备回去了。又说道若是我身子觉着不适,还可以在江南多待些日子,将养身子再好不过。
我看着七八月炎炎夏日的天,四周鸟儿伴着夏蝉聒噪,本想着早些回去,实在是这边的天气太热,我在京城待久了,还真有些不大适应这边南方的天气。
倒是苏喻,有些乐在其中,想她还是几天之前才来到江南的,也不知道以前有没有来过这种地方,便提议走个水路,慢慢悠悠边赏景边回京。
苏喻一来,我便有好几天没见着江沅。起初我以为是她不想看到我和苏喻腻歪在一处。却不想她是连着一整个人都凭空消失了一般。
“我们留些银两在宅子中,再让管家给她传话沿着运河直上的船来找我们便是。”苏喻说着,实在是我们这的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再留下来又要折腾上半天。
我那娘跟着应声,但却一直紧紧盯着宅子的某个方向不放。我沿着她的视线看去,却只看到个灰色衣角飘忽。
“这江沅,怎么年纪大了还这么待不住?”我埋怨道。
“或许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呢。”我那娘亲上了马车,取下帘子的时候我依稀看见她头顶上簪了一支从来没有见过的簪子。
“也许罢,可能是得了一闲下来就会坐不住的毛病。”我回想着我过去的那四年里,也是这样常常好些天不见江沅踪影的。
苏喻搀着我跟着一块上了马车,在去往码头的路上,她始终一语不发。
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道:“花璟,有些时候,确实不怨江沅。”
第18章 倒追青楼女官那些年(18)
“我并没有怨过。”我极认真回道。我真的没有怨过。
尽管我这身子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江沅,但若是没有她,我很可能在十四年前的那个晚上就已夭折了。
所以,即便有过什么怨言,也早在幼年懵懂无知时就已忘得一干二净。
“江景,你看,这是什么?”
“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叫我江景,一点也不像个女孩子的名字。”我吸溜了下鼻涕,噘着嘴看江沅,还没转过头,鼻子就从缝隙之中闻到了那诱人的烧鸡味。
“哪里弄来的?”
江沅见我馋嘴,收了手将烧鸡藏到身后:“还能哪里来的,买来的呗!”
我撇着嘴:“胡说,你哪来的钱买的?不会是……”我眯着眼,疯狂翻找着前些日子藏在稻草堆里“卖艺”得来的银钱。
“别找了,我怎么会偷你的钱呢?”江沅拆开荷叶,里面的香味扑鼻而来,“我上山抓的,现烤了来给你吃的。”
她抬头看了一圈破庙:“就这地方,你要是生一堆火,指不定怎么走了水连住的地方也没有了呢!”
我不以为意,手快地拽下一根鸡翅,馋着翅尖好一顿啃噬。
“怎么不吃个鸡腿,多香啊!”江沅一拽下那根鸡腿的时候,我隐隐能看到从鸡腿和鸡身之间冒出不少的热气来,层层上涌着,无不在说着:快来吃我!
“我偏爱吃翅膀!”我倔着顶嘴道。
虽然我是真的馋,但我也晓得那是江沅打来的猎物,她能分我一块肉吃,我都应当感激涕零。
毕竟,谁也没有义务养着一个非亲非故的人一辈子。
“江景,你若是没有那么懂事便好了。”江沅一边说,一边用沾满了油腥的手摸了摸我的头。
“你别这样,都擦我头上了。”我皱紧眉头推开江沅的手。
若是仔细算起来,距离上一次见到她已是过去了半个多月。她常常这样,一走就是消失好几天,然后又突然回来。
我早已是习惯她这个样子了。
“那这次来了,又要走多久?”我问她道。
“怎么,我们家小花想娘亲了?”她半开玩笑道。
“那倒不是,就是过些日子我可能晚上也得找活干,需抓紧些时间赚钱。”
毕竟距离苏喻被赎身的日子已是不到半年的辰光了,我得抓紧些,才能在那天的时候阻止苏喻被人卖掉。
若是银钱不是特别够,我就会像话本子里的大侠那般,将苏喻从醉仙楼里救出来。然后,一块私奔。
“这么要紧赚钱做什么?小心要钱不要命。”江沅只看着我吃,烧鸡的鸡腿在她手上都快凉了。
“要是我这条命能换个美人,那也值当!”我仰着小脸,兀自得意。
像你这般没有家室要养的人,是不会懂我这般辛劳的!
其实若仔细算起来,这是江沅试图丢下我的第一百二十四次。
她虽嘴上不说,但我能察觉到,她似乎总是透过我的眼睛,在看另一个人,却又对我的长相总是加以贬损。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总以为自己长得十分丑陋,故而才引得苏喻不喜,并没有第一时间爱上我这副皮囊,只好通过让对方先了解我的灵魂,进而再日久生情。
“花璟,我对不起你。”她说。
那是我四年来第一次见她哭的那般伤心,好似我下一秒就要没了似的。
“我把你还给她,求你别睡。你的眼睛,那么的像她。”她哽咽着,“可你的脸,偏偏又像极了那个人。你不能睡。”
像谁?要把我还给谁?
彼时我的伤很重,并不能对她的话做出什么回应。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江沅,将我交给一位姓景的妇人手上。
后来我才知,那是我的生身母亲。
“咳咳……”我思绪实在拉的太远,肺腑勾起了伤心事,又开始咳嗽起来。
“若没有江沅,你也不会受这样的苦。”苏喻扶着我,有些不忍心地说道。
我回笑着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若是没有江沅,你我也不会相识。”
她垂着眸子,晦暗如深:“我倒宁愿你从未见过我,这样或许对你是最好的……”
“哎那边是在比什么赛船吗这么热闹?”我指着远处人群聚集的地方,这时马车正要下码头,我趁着苏喻不注意,将刚刚咳得带出血的帕子藏在了垫子底下。
“要下去看看吗?”她回转过头来说道。
“好啊,左右这一路上都是赏风景。”我扯着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一如往常。
第19章 倒追青楼女官那些年(19)
“宫里头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吗?”我想起原先那老太监急死人的模样,应当是很棘手的。此时有人敲了战鼓,咚咚咚好几声锤下去,直落得个满堂好彩。
苏喻应着我:“当时是处理完了的。”她看向远处,手里却不停帮我剥着菱角。
她这般模样,又让我回想起从前。那时,距离她被赎身的日子还剩下一个月。
我白日里不顾自己身体还未好全,晚上便紧了脚跟了人家里头去奔丧。虽说这门职业比起我那讨饭吃的好不了多少,但到底来钱快且给的多,就是有点耗嗓子。
我想起来的,倒不是替人哭丧,而是那晚上也是一个大雨倾盆的夜晚,山路湿滑,那棺材没拖住,直直从山坳上掉了下去,落到了底下黑黢黢的水流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