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与(65)

作者:画十里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我父亲对你不好吗?我们秦家对你不好吗?”一直端坐在那里的秦暮涯突然扶着桌子站起来,他的步伐摇晃却还是一步步走到陈相与面前,揪住他的领子。

江西泽提了提干将,陈相与抬手阻上。

现在的秦暮涯已是强弩之末,他连走路都很费劲,依靠坠着陈相与衣领才勉强站在他面前。

陈相与看他的眼眶通红,眼神也不似修士那般灵动,浑浊的好似暮年老人。

秦暮涯看着面前的这张脸,还是同当年一样。

“父亲待你视如己出,修炼心法,蛊术秘籍什么不传给你,你的蛊术是父亲手把手教出来的,你知道吗,他从来没有教过我,从来都没有,他只要看到你就会笑,可他从来都没有对我笑过,一次都没有……”

秦暮涯突然松开手,失去支撑无力跪了下去。

双手捂住脸低低哭起来。

一家之主,在这么多人面前哭泣,是何等失态。

“你当初过的是我梦中都想要的生活。他夜里偷偷教你金蛊之术我是知道的。我羡慕你,但我从未嫉妒过。你天赋好,修为高,父亲喜欢你也是应当,就算他把家主之位传给你我也毫无怨言!”

当年的秦暮涯天赋甚高,心中自有傲气。他尊二圣是因为那是真正的圣人值得尊敬,可外面那些道貌岸然的修士他是不齿的,平日里称兄道弟说得好听,真到大难临头时都想把同伴先推上去挡灾。

在玄门百业大会上他公然违背规则将一小家主打的半死,根本没有人管。秦家势大,其门派都要夹着尾巴做人,谁敢得罪。

只有陈相与不同,他敢在旁人噤若寒蝉之时上台发声,公开与秦家抗衡,许多人笑他螳臂当车,可秦暮涯佩服他的胆量豪气,喜欢他满目星罡和手中无锋之剑。

陈相与被带回来那夜他听到此生最为凄厉的尖叫,那时就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自古以来,生而为魔者并不可怕,因为此种人本就一无所有,杀伐只是纯粹的欲。可怕的是圣人堕魔,剥夺高洁,踏入泥沼,一个人经历过绝望,心死尽只剩恨,那才是最猛的毒。

后来,秦翦收陈相与为义子,他改修了蛊术。

秦暮涯看到他眼中的星落了。

他知父亲所为太过独断,但自己又无可奈何。

他喜欢陈相与,喜欢他眼中再也不会亮起的星。他总拉他一起修行,一起喝酒,一起去他的秘密基地——蟠龙寨顶,那里很美,翠竹整齐排列成的屋檐在月光下撒了层淡淡霜华。

他在月光下打滚,从顶滚到底跑上去再滚下来。那时他已经十五岁了,再做这些幼稚的举动显的傻而可笑。可陈相与没有笑,哀莫大于心死。

在秦家那一年里,无论秦暮涯怎么努力,他一次都没有笑过,眼中的星也没有亮起。

那一夜,千睛城被火海包围,四处都是着火的死侍,他们翻滚,扑腾,趴在地上痛苦哀嚎。

秦暮涯不明情况,从房里冲出来时只见尸横满地,浓烟滚滚混着呛鼻的气味,那是人肉烧焦的味道。他大声呼喊陈相与。

一抬头就看到见担心的人坐在蟠龙寨顶,冷眼俯视这接天衔的火海,他提着一壶酒,悠闲的送到嘴边抿了一口。

火光将他的白衣映的通红。那一刻,秦暮涯看在他脸上看到了久违的笑容。

往事历历在目,秦暮涯捂着脸哽咽:“我们一起喝酒一起修炼的日子不好吗?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背叛秦家!为什么你要杀父亲!”

第60章 暮涯篇(终)

陈相与叹了口气,弯腰想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我没有选择。”

江西泽曾问他恨不恨世人,这么多年他也曾问过自己,恨不恨?恨不恨这群将自己推进深渊又不自知的人?

无论多少次,他的回答都是不恨。

不动声色看了眼身旁的江西泽。重生后被养的太好,护的也太好,安逸的生活已磨平心中戾气。累了,前尘旧恨不想再去执着,对秦暮涯自然也没什么怨恨。

“呵呵!”秦暮涯甩开他的手。“只是因为父亲要效仿藏佛府君,所以你便杀了他。难道这些人不该死吗?难道这些人不该死!”

陈相与道:“不该。”

秦暮涯恨恨看他,脸色青紫变化了一阵,一口血吐了出来,召出灵剑插在地上,众人一下后退了几步。

秦暮涯撑起身体缓缓站起来。

陈相与看着他这幅破败身躯疑惑,按理说蛊虫反噬只是气息紊乱,何至于萎靡至此,他道:“残蝽呢?”

秦暮涯低着头笑了,拇指擦掉嘴角的血迹,身躯摇晃了两下。“残蝽,早就不在我身上了。”

“准确来说,早就不在这个世间了。”

陈相与蹙眉,炼蛊之人阶品越高,本命蛊与蛊师连接越紧密。到了秦暮涯这阶品,除非他受过致命伤,否则残蝽不会死去。

秦暮涯抬起一只眼斜撇他。“你知道蛊甘吗?”

陈相与茫然。

“你不知道的。”秦暮涯仰起头,勉强站定。“这是一本秘录上记载的东西,我一直没给你看过。蛊甘,就是将高阶蛊虫研碎喂养而成的一种虫,那虫与蛊类通,只不过那是专门下给蛊下的蛊。”

陈相与一下便明白。

“飞卿失控不是偶然?”

秦暮涯坦然道:“是我做的。”

雁回峰围剿后心高气傲的他弃了蛊术,根本就不是为了迎合世道,而是他失去了本命蛊,这辈子不可能在此道上有所成就,不放弃又能怎么办。

“我把残蝽研碎喂给了疯头蛊,下在飞卿身上,在合适的时候控制它。”

“让你跟你守护的世人——同归于尽。”他咬牙恶狠狠说出最后四字。

飞卿受到波动,自肩头跃下顷刻涨大张开血盆大口俯冲而至。

秦暮涯平静抬头,眼中倒映着飞卿的獠牙。

“罢了。”陈相与闭上眼睛,摸着飞卿冰凉的鳞片,轻轻吐了口气,阻止它把秦暮涯生吞。

他蹙眉看着秦暮涯,看他苟延残喘的站在那里竟觉悲哀。强行剥离本命蛊,绞杀,落下终身伤。这些年拖着一幅残破的身躯生不如死。

“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毁了自己,背弃蛊道,杀了从小陪你长大的残蝽,只是为了杀一个我。”他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与秦暮涯对面而立。

“我当时就说,你父亲给你赐的这个字不好,日薄西山是为暮,穷途末路是为涯,如今你还真是应了这字,落得如此下场。”

秦暮涯看他阻止飞卿,手紧紧握着灵剑剑柄。“你不恨我?”

陈相与道:“我恨你什么?”他看着秦暮涯,毫不掩饰的怜悯。“你虽比我多活了二十年,但这二十光阴,你活着同死了有什么区别,还不如死了。”

拍了拍飞卿,它立刻化成一条金芒虚影盘在身边。看着退后十步依旧一脸惊恐的众人,明明是那么多人,御剑的手却都在抖,长长呼了口气。

“我谁都不恨,也不想复仇。你们大可不必担心我的报复夜不能寐。”

“当然,如果有想找我报仇的,尽管来,我接着。”

他看着外边的迷雾,丝毫不放在眼里,无所谓道:“西子,我们走。”

他大摇大摆朝门口去,飞卿盘桓,江西泽提干将紧随其后。众人不自觉往两边散,似乎忘记新仇旧恨,给他让出了一条路来。陈相与四平八稳行至门口。

秦暮涯突然低低笑起来。“事到如今,你还走得了吗?”

陈相与道:“走得了走不了也不是你说的算。”看着面前白茫茫雾气伸出手捻了捻。

细小粉末散在指尖,若仔细看还在轻轻蠕动。

又是蛊。

陈相与收回脚,大概明白了秦暮涯的意思。

秦暮涯道:“这里边都是上品肉粉蛊,因飞卿在它们才不敢进来,你若离开,失了震慑,在场之人恐十不存一。”

闻言,在场人立刻乱了起来,有人惊恐:“这如何是好。”

不知谁喊了一句。“陈相与,不许走!”

陈相与翻了个白眼,懒散掐腰转过去道:“兄弟,你搞清楚状况,是你们现在需要我,并不是我需要你们。”

那人低下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众人看向陈相与,脸色千变万化。他们人喊打喊杀数十年,如今要拉下脸求他庇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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