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些并没有引起女人的注意,至始至终她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两人相对而坐,江柯沏了一盏茶,倒了一杯递给女人。
“这是龙眼叶泡成的茶水,有清心凝神的功效,尝尝吧。”
女人接过茶,点头致谢,抿嘴小啜了一口,一股甘甜涌入舌尖,龙眼叶的香气顿时在空腔内荡起回扬。
“客是如何找到此地的?”江柯例行惯例地问了一句,毕竟如今的年代不似从前,在科学技术日新月异的二十一世纪,已经很少有人会对这些神神怪怪的东西感兴趣。
女人放下茶杯,“是这样的,我外祖父是银河镇的人,以前在世的时候在你们这里占过卜,所以我就来这里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您,于是我向四处的镇民打听了一下,便找到了这里。”
江柯点点头,“不知道客是为了什么事情而来的?”
“婆婆,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林微,今年三十五岁,是厦城人。我想请你帮我个忙,让我见一见已故之人。”
“已故之人,姓甚名谁?卒年为何?为何而卒?”
“去世的那个人,是比我小三岁的妹妹林笑,她在十五岁那年溺水而死。”
“具体是怎么死的,为什么要见她,你细细道来,否则我帮不了你。”
“林笑,她是因我而死的。”
林微终于不再犹抱琵琶半遮面,徐徐道来。
“十七年前,我跟林笑在家附近的一个水库边上玩水,忘了是因为什么事情,我跟她发生了争执,不小心推了她一下,然后她就掉进了水里。”林微说着,泪水止不住往下掉。
“她在水里挣扎着让我救她,当时我害怕极了,丢下她一个人就跑了。”
“后来,爸妈打工回来的路上,看到水库边上围满了人,凑过去一看,才发现是自己的女儿溺水死了。”
“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敢告诉过他们,其实林笑是被我害死的……”
“自从她死后,我就经常做噩梦,梦见林笑跟我在水库玩,然后她趁我不注意,把我按进水里,每次醒来的时候,我都发现自己在厕所的浴池边上趴着,身上全是水。”
“我不敢把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告诉父母,只当是在为自己犯下的过错赎罪。我知道自己错了,这么多年,每逢她的祭日,我都会请寺庙里的师父去她坟前给她诵经。”
“十七年了,我以为我的罪已经赎够了,可是就在半个月前,我发现五岁的儿子倍倍在半夜三更梦游,他跑到厕所里的浴池,放了整整一池的水,然后整个人爬进去,让水淹没自己。要不是我有半夜起床的习惯,可能我的儿子……早就被淹死了……”
“这半个月来,我每天晚上都抱着倍倍睡,每隔半个小时调一次闹钟,生怕他又半夜醒来做些什么。然而这些并没有阻止林笑的报复,十天前我在上班,忽然接到幼儿园老师的电话,说是倍倍不小心掉进了幼儿园的喷水池,幸亏搞卫生的阿姨发现,才没有被淹死。”
“因为这件事,我辞掉了工作,每天都在家里陪着倍倍,幼儿园也不敢让他上。尽管如此,林笑还是没有放过他,昨天晚上倍倍突然从楼梯上摔了下来,住进了医院,丈夫因此推掉了工作在医院陪他,趁着这个空隙,我才找到了这里。倍倍还那么小,我不想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婆婆,您能不能让我见见她,我想,只要我亲自跟她承认了错误,或许她就会放过我儿子……”
江柯叹了口气,道:“或许不是见一面这么简单。”
“那我该怎么做?”
“林笑是你的妹妹,你为什么不救她?就算是害怕,在那种情况下,人的第一本能是伸手去救她,而不是狠心逃跑吧?”
林微仿佛被戳中要害,脸色十分难看。
江柯继续道,“林微,你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事情没有告诉我?我江柯是一介神婆,不是任何人的忙都揽下来帮的。你必须把事情都告诉我,我才知道为什么要帮你,以及,该怎么帮你。”
林微听罢,深深吸了口气,“好,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没错,林笑是我妹妹,我本应该救她。可就算我不救她,她也不能活到今天。”
江柯冷漠地望着眼前这个女人,一个朴素雅致、温文尔雅的女人,居然会是一个杀人凶手。
“林笑得了绝症,活不了几个月。在那之前,她因为治疗,已经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爸妈因为没有钱给她治病,才把她从医院带回家。回到家后,又没日没夜地出去外面挣钱给她治病。因为林笑,我们四个人挤在一个十几平方米的小出租屋,三餐吃不饱,睡觉也睡不安稳。因为林笑,我妈落下了一身的病,没过几年就去世了。我爸那个时候还不到四十岁,一夜之间就长了一头白发。从那以后,我爸身体越来越不好。于是我放弃了读书,开始赚钱养我爸。”
“如果不是林笑,我们就不会生活得那么辛苦,我妈也不会那么早就去世。”
“可是林微,至始至终,林笑并没有做错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
“我当然知道。可我没有救她,对她而言也是一种解脱啊,不是吗?她被病痛折磨得那么痛苦,我那个时候放弃她,其实是在解救她,我解救了她,也彻底解放了我爸妈,我这样做有什么不对?”林微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副大言不惭的样子。
江柯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给她开了门。
江柯重重叹了口气,“事已至此,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我想告诫你一句,我们任何人都没有权力掌控他人的生死,就像你不希望你儿子的生死被林笑操控一样。”
林微忽然在那一瞬明白了自己的自以为是。
“我明白了,婆婆。是我对不起林笑,我不应该丢下她一个人不管。可是逝去的不能再回来,活着的还要继续生活下去。婆婆,您能不能想办法救救我的儿子?”
江柯暗自叹了口气,很显然,她并不想接这个活。一个对自己亲妹妹的生死视而不见的人,她江柯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林微的所作所为。可,如今一个五岁的孩子也面临着死亡的威胁,她怎么能坐视不理呢?如若她视而不见,那么她跟林微有什么区别?无法,江柯只好妥协。
“我可以帮你,但不是为了你,而是看在你儿子的面上,我救的是你儿子的命,至于你跟林笑之间的恩怨,就交给你自己去化解。我能做到,只有帮你跟林笑见上一面。”
“好。多谢婆婆。”
“十五日那夜,鬼门关会大开,十四那晚亥时你到我这儿来,等十五子时一到,我就送你去见她。”
“有劳婆婆了。”
三天后,林微来到江柯的住处。
江柯让林微坐在椅子上,在她面前罢了个香案,又递给了林微一柱香。
“我现在要作法让你的灵魂出窍,你拿着这根香去找林笑,把该说的都说清楚,记住,一定要在这柱香灭之前回到鬼门关门口。否则你的生魂回不来,就算是佛祖驾到,也救不了你。”
“我知道了,多谢神婆提醒。”
“你进去之后,一定要大喊林笑的名字,告诉她你是谁,不然下面来来往往那么多鬼魂,一个个地找,找到天亮也找不到。如果你不小心遇到鬼差了,报上我江柯的名字即可,他会看在我的面子上,让你在那里停留久一些。与此同时,我会在外面燃一炷香,如果你在香快燃完之前还不回来,我会施法让你尽快回来。”
“是,多谢神婆。”
“好,我现在开始作法,你闭上眼睛凝神。”
林微配合地闭上眼睛。
江柯把一块写满字符的红色斗篷披在身上,端坐在林微面前,双目紧闭,手指做观音状,口中念念有词。
不一会儿,江柯身上仿佛被注入了某种神奇的力量。她抖动了一下,猛然睁开双眼,咬破手指,用鲜血对着林微的额头画了个符咒。林微整个人颤动了一下,灵魂便从头顶窜出,然后整个人瘫软下去。
子时来得刚刚好,江柯指引林微的灵魂往地下钻,灵魂会意,钻进地面,顷刻间消失不见。
香案上的香被点燃,云雾缭绕整间屋子。江柯盘坐在地上,方才的那股力量瞬间散去。她睁眼看着那柱香,大口大口喘着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