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阿旺仁钦一愣,“没记错的话,我应该比你大吧。”转着眼珠想了想,不由赞同道,“也是,我从来不占人家便宜的。”不理会对面人眼底的笑意,我索性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想来我也不是当姐姐的料儿,还是做好朋友吧,这样更自在。”
阿旺仁钦没再说话,只是领着我往前走。本以为出来这么久,火堆该灭了。不成想还有些火星子。等阿旺仁钦重新生旺了火,我已经穿好了鞋袜,就着火光烤了烤,袍子上慢慢湿热了起来。
闻着不停传来的鱼香味,我转头看了眼正在烤鱼的阿旺仁钦,说道,“你的袍子也湿了啊,赶紧烤烤,小心别着凉了。”
“恩,我知道的。”阿旺仁钦并未看我,只是过了一会儿,伸手将烤熟的鱼递了过来。
“熟了?”我不由惊讶道,伸手刚接过来,就感觉一阵香味扑鼻而来,挡都挡不住。见我一面想狼吞虎咽,一面又被烫得直缩手,阿旺仁钦不由失笑。
猛吃了几口,我趁着剔鱼骨头的空隙说道,“恩恩,以前真是不知道,你不仅武功好,连鱼都烤得那么好。”阿旺仁钦扯了扯嘴角,淡淡地一笑,似乎对我的赞美没什么欣喜。
“别吃那么急,喝点水。”
我伸手接过那递到眼前的水壶,灌了一口,喉咙间一股凉意缓缓蔓延到了肚子里,嘴上的腥味倒是去了不少。连着吃了三条,这才感觉不那么饿了。伸手揉揉肚子,却迟迟没见饱嗝上来。
见我突然放慢了速度,阿旺仁钦不由瞥了我一眼,沉声道,“身边没有人的时候,千万不能一个人去河里捉鱼。”
我一顿,“是不是会被乱棍打死?”
阿旺仁钦转头盯住我,缓缓道,“差不多。”
“咝……”我不由吸气,顿时感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有信仰并不可怕,不过得罪有信仰的人就有些可怕了。
“对了。”我猛地转向阿旺仁钦,“如果第巴知道我逃走了,罗追和顿珠会不会有事?”
他拿树枝拨了拨火堆,“可能会。但罗追毕竟追随了他多年,所以也说不好。最近阿爸有些喜怒无常。”
“喜怒无常?”我一愣,“不是被我气的吧?”阿旺仁钦一笑,却没有回答。我撕了块鱼肚皮,剔了骨头放到嘴里慢慢地咀嚼着,“那你呢?第巴会不会罚你?”
“我啊…”阿旺仁钦有些出神地念道,“他就我这么一个儿子,应该不会下狠手吧。”
伸手将嘴里的骨头扔到一边,我不禁神色认真了起来,“那你暂时不要回白宫了。等我下次见到他了,我自己跟他说清楚。”咽了口鱼肉,我补充道,“虽然我也知道,你阿爸他不喜欢听我说话。”
“放心…”阿旺仁钦拉长了声音,“我不会有事的。倒是你,看着老实巴交的,较真起来却倔得很。我阿爸他行事素来雷厉风行,你不要让自己吃眼前亏才是。”
“恩恩,你也放心,我知道的嘛。”嘴上虽点头称是,但这话也不是第一次听人劝说了,只是,我从未往心上去过。其实大家心里都亮堂着呢,我就是再委曲求全,低三下四,他们又有哪个肯放过我了?
不要说心性狠戾的拉藏,就是尊佛好法的桑杰嘉措,又何尝不想去我而后快呢?或许是因为没有在书上找到过自己的结局,所以,我才敢这么横冲直撞地活在这个年代里。不可否认,对于已知的未来,我仍抱有一丝侥幸。
半靠在平滑的大石上,我已经无心欣赏夜色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饱了,攒着力气没处儿花,脑子里尽是乱七八糟的想法。
跟阿旺仁钦打听了下,知道明天就能赶回哲蚌寺,这才感觉心情舒畅了许多。虽然奔波了一整天儿,身体很累,但困意却并不浓烈。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感觉眼皮越来越重。我眯了眯眼,整个儿侧靠在大石上,目光闪过还在添柴的阿旺仁钦,不禁安心了下来。只是觉得,眼中那随风摇曳的火光,似乎越来越模糊了。
眼皮虽然闭着,可我的意识却没有睡沉。本就习惯缠着被子翻来覆去的,可今晚这身下的大石实在太冻人。虽然我最不习惯的并不是这个。
心底一叹,这才跟仓央嘉措待了多久啊,如今离了他都没法儿睡觉了。想着,忽然感觉这些时日的委屈全涌了上来,溺得胸口直发凉。抱臂缩了缩身子,意识刚有些清醒,却感觉身上一暖,似有什么东西盖了下来。我无意识地调整了下姿势,睡意竟又沉了起来。
也不知睡了多久,一阵冷风吹来,还是把我冻得一激灵。伸手揉了揉眼皮,我蓦地盯住了盖在身上的外袍。
转头看向阿旺仁钦,他正半靠在一旁,神情还算安稳,只是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我伸手拽起袍子,小心翼翼地盖回了他的身上。低头见他睡姿规矩,不禁唏嘘感慨。到底是贵族出身,连睡觉都这么斯文。
我笑着抽回了手,瞥见面前的火堆还在劈啪作响,不禁转头怨怼地瞪了那秀美的面庞一眼。敢情这货才睡不久啊,我望了望微亮的天边,心中顿时有些过意不去。
感觉自己没了睡意,我索性坐了起来,仔细地照顾起火堆。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天空亮成了蓝青色。天边那即将跃跃而出的朝阳将旁近的云朵印染上金白色的光晕,整个山坳恍如淌过水一般,土清叶新。我放松地伸了伸懒腰,却忽觉背后气息一动。扭了脖子回头,见阿旺仁钦已醒了过来。他起身穿好了外袍,几步走到了我身旁,“昨晚睡得不好吧?”
“怎么会。我可是到哪儿都能睡着的。”见他眼底略有疲色,我不禁皱了皱眉,“倒是你,睡了还没两个时辰吧?”
阿旺仁钦淡淡一笑,“我素来睡得少,不碍事的。”说完径自转了身去牵马。
我连忙拿树枝拍散废柴堆里的火星子,扑不灭的索性拿脚睬灭。虽然这儿没什么树木,但安全问题还是要防范的。
“上来!”
我一回头,倏地对上一张长长的马脸。视线上移,阿旺仁钦正弯着身子,一只手朝我伸来。借他之力,我安然跳上了马背。说来这马倒真是给力,昨儿跑了那么久,今天的速度还是半点儿不慢。
感觉周围的景物又飞快地旋转了起来,我的心跟着马蹄子忽上忽下的。走的并不是官道,有几段更是坑坑洼洼,凹凸不平。虽然有些不舒服,倒也没有多大的难受。比起先前马车上的颠簸,那真是好太多了。
只是,这马脚劲儿甚足,但身材矮小,后蹄子扬起的尘土整整吹了我一路。看来这高原的生态环境真是脆弱的啊。
眯着眼睛望向前方,依稀出现了平顶房舍的轮廓。哲蚌寺虽地处拉萨城的西郊,但因是寺庙,又坐落于根培乌孜山的南坳里,周围还是有不少人家的。
“哲蚌”在藏文里是“米堆”的意思,远远地望着那鳞次栉比的白色建筑群依次铺满山坡,倒真像是个巨大的米堆。
听说哲蚌寺的僧众近万,拥有一百多个庄园和五百多个牧场,是藏传佛教最大的寺庙。以前身居其中,只觉哲蚌寺质简古朴,带有一股浓烈的藏味儿。如今远看那由大门,向经堂,再到佛殿次第升高的格局,不免多了几分恢弘气势。
转眼,马儿已经行进到了夯土为墙的平顶房舍间。瞥了瞥农舍旁,小溪间盛开出的火红的格桑梅朵,前方车水马龙的街道,才重新感觉到了那股人烟儿气。这些时日老是待在荒郊野岭里,只觉得身上都带上了几分荒凉。
感觉身下的马匹放慢了速度,我不由惊觉地往前张了张,见那握住缰绳的手没有动作,我不禁试探性地喊了一声,“阿旺仁钦?”
不料前面的人却哑然失笑,侧了下头说道,“放心,我没睡着。”
“噢,那就好。”我顿时安心了下来。不知道是该佩服我惊觉,还是神经过敏。这一路上,只要阿旺仁钦有些异样,我都要去确认下他的精神状态。倒不是多不放心他,只是疲劳驾驶实在是百害无一利呀。我又不会骑马,要是真出点意外……自己受伤还好说,要是害了阿旺仁钦,先不说自己的良心过不去,只怕桑杰嘉措要更加记恨于我了。
哲蚌寺依旧如往常般,信徒香客络绎不绝,整个寺庙沉浸于桑烟和酥油交织相缠的香味之中。午后的日光直直地逼在金顶上,连带山坳似有一股慵懒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