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顿,一股热浪无法抑制地涌出了眼眶儿。伸手握住仓央嘉措贴在我颊边的手,那清俊的面容已模糊在一片水光里。眨了眨眼皮,沉沉的泪水噼里啪啦地掉落在衣襟上。
“没有,没有……”我胡乱地摇了摇头,低垂着眼想避开他的视线,“班、禅大师是得道高僧,怎么可能会为难我……是我不好,他跟我讲了摩登伽女的故事,可是,我…我做不到……”
面前的人一怔,宽大的双手将我的脸蛋整个儿捧住。下颚被轻轻抬了起来,我被动地对上了那墨黑的眼眸。仓央嘉措低头吻上我的面颊,有些干燥的唇皮轻轻地拭着我的泪痕,“做不到就不要做,没关系的,我不会这么要求你,况且这也并非我的本意,嗯?”
喉头一阵钝痛,我哆嗦地吸了口气,“可是……我不想你那么辛苦,我不想的……”仓央嘉措揉了揉我的额头,伸手拥我入怀,下巴轻柔地摩挲着我的头顶。
见他一言不发的,我不由害怕地攥住了他的袈裟。感觉到我的动作,仓央嘉措又低头吻上了我的面颊。干热的薄唇无序地在我脸上游走,带来阵阵的痒意。我的心头顿时难受得跟蒸了桑拿似的,焦躁地伸手去挡他的薄唇,却被他一把拽了下来。
仓央嘉措定定地望着我,清亮的眼底熠熠生辉。就这么过了许久,一连串儿绵密的吻落在了我的额上,又顺着眼角儿到了耳后。浅浅地辗转,拉扯,每一下似乎都带着醉人的柔意和缠绵。我的心仿佛成了一块浮木,安宁地漂浮在甜蜜的海域里。
“卓玛……”忽然耳垂被轻轻地咬住了,低低的声音如音律石般回响,“我已经失去如来了,所以不能再失去你。”
第40章 清规
整夜都睡得浑浑噩噩的,似乎一直在做梦,却记不清到底梦见了什么。天色一亮,我就更加睡不踏实了。正想翻个身,床单却是一动,我的视线立马暗了下来,窗子外进来的日光似乎被什么挡住了。
“扣扣——”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音调不高,可在睡眠环境下却显得有些突兀。耳边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木门“支呀”的一下,几句窸窣的耳语传来,我听不个清楚。等到木门被关上的时候,我完全醒了过来。
猛地坐起身,脑袋昏昏涨涨的,我揉了揉太阳穴,眼睛却因为无法一下子适应强烈的光线而眯了起来。大概昨晚交颈私语得实在太晚了,连一向习惯早起的仓央嘉措也晚了点,更别说我,整夜睡不踏实,身心俱疲,这会儿子是有气无力的。
呆呆坐了半晌儿,我终于有力气起来梳洗了。又吃了几块糕点儿,这才没有低血糖的感觉了。突然想到睡梦中传来的那段耳语,仓央嘉措似乎走得急匆匆的,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猛地胸口一阵急跳,我怔住,心底那股不安的感觉越发地强烈了起来。在屋里踱了好几圈儿,还是决定出去看看。刚推开门,却见阿旺仁钦斜倚在墙边,清瘦的脸面上神色模糊不清的。
我一愣,心底的不安似乎被落实了一般。往日里都是见不到他的,可偏生这节骨眼儿上,难道……没时间再多做猜想,我连忙跑了上去,“阿旺仁钦,上师干什么去了?”
阿旺仁钦蓦地站直了身子,却只是盯着我,眼底似有微弱的亮光闪动。我顿了顿,忽然感觉喉咙紧得喘不过气,深吸了一口,我轻声儿问道,“是第巴来了?”
阿旺仁钦一怔,目光直直地攫住我,半晌儿才面色为难地点了点头。见他如此,我却莫名地镇定了下来,扬声说道,“他在哪儿?”阿旺仁钦似乎并不打算瞒我,所以连犹疑都没有地告诉我,“措钦大殿。”
我听了,回身刚要走,不料手却猛地被阿旺仁钦从身后拽住了,“卓玛。”淡淡的声音从脑后传来。我转过身,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对面的人有些苦闷地扯了个微笑,眼底笼着一丝丝若有若无的阴霾,“我没打算拦你。只是,我阿爸这个人不好说话,你千万不要正面冲撞他。”
我一听,淡淡的喜悦霎时盈满了心间,咧开嘴角微笑道,“谢谢。”阿旺仁钦闻言松开了手,面上虽然微笑着,可眼底仍有一片幽黯。我飞快地转过了身,跑了两步却有些后悔。思索了一番,还是决定回过头。阿旺仁钦见我又转了回来,不禁有些讶异地看向了我。
我看着他,做了个大大的笑容,“阿旺仁钦,还想再谢谢你。还有,我知道不是你。我相信你。”他一愣,怔怔地望住了我,半晌儿才恍然大悟地笑了出来,眼底那隐约的阴霾也跟着消散不见了。
不知是从何时起,我和这个曾经把酒言欢,似风若云的男子心存了芥蒂,或许是因为仓央嘉措的不悦,让他逐步地对我起了冷漠。
其实我很明白,阿旺仁钦的本性是异常柔软和善良的,他的疏远是为了不想让我陷入两难。可我并不想斩断我们之间的友谊,毕竟在这个特殊的时空里,每个让我觉得温暖的人都值得我万分珍惜。虚伪也好,自私也罢,我都希望其中的隔阂能消失。
而今天,这些已经够了。
不自觉地又微笑了下,我发足朝前奔去。转念又想起仓央嘉措的事,心头像洒了层辣椒粉似的,又痛又烫。加紧脚下的步子,一路狂跑着。不时有僧人,香客向我投来诧异的目光。我半点儿都没有理会,一心只和脚下较着劲儿。
也不知道是不是跑太快了,脸颊被风擦得好痛,一想起昨晚上仓央嘉措的话,泪就止不住地夺眶而出。看到措钦大殿逐渐显现的时候,我的眼底才慢慢地收干了。
殿前的广场上,煨桑炉里的火焰如往常般跳跃着,袅袅桑烟缭绕了整个广场。我放慢了脚步,缓缓地走上最后几个台阶,绕过廊柱,到了大殿门前,步子却沉得怎么也迈不动了。
措钦大殿的经堂虽然规模宏大,但四周墙壁无窗,只在顶部中央开凸起天窗用以采光。长长的经幡黄带,密密的唐卡自上而下地垂挂着,使原本光线就很暗的经堂内愈加显得幽暗。
整个昏暗的环境里,只有一小束光线透过天窗投射到巨大的佛像上,造成一种“举世浑黑,唯有佛光”的宗教意境。
我扶着门框,刚想迈步进去,里面却是“咣啷”一声传来。我的心一紧,指甲一下陷进了松软的木里。强忍着加快的心跳在胸口撞击的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我暗自调整了下呼吸,终是抬脚迈了进去。
为了不引起注意,我特意从边上拐了过去。密密麻麻的经幡唐卡遮住了我的视线,伸手掀起一角儿,那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我的心头不由一跳。
仓央嘉措正纹丝不动地跪在巨大的佛像前,身子露出一丝久跪后才有的僵直。缓缓地将视线向右移动,阿嘎地上横躺了一架酥油灯盏,油液泄流出来,微弱的火苗早已扑灭。
立在酥油灯旁的是一双皂黑色的藏靴,鞋帮儿上沾了些干泥。我徐徐地抬起了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穿藏蓝色俗袍的男子,锐眼鹰鼻,剑眉上扬,方正的脸面儿上带着一丝薄怒,微微颤抖的双手正忍耐地一张一合着。
我不由僵住了身子,这应该就是第五任第巴桑杰嘉措了吧。年近五十的人了,身形却挺拔得不显一丝老态,光是远远地看着,就能感到一股压迫,果然与史料上的记载一样,是个非同一般的人物。
眼见着他眼底的怒气慢慢地凝固了起来,我的心头一阵忐忑不安。论身份地位,他自然是没有资格指责□□喇嘛,可是,作为仓央嘉措的该拉,他却有十足十的资格。古来都尊师敬师,何况活佛不同于一般人,对其的严格程度自然是更甚的。
桑杰嘉措并未注意到唐卡后的我,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仓央嘉措身上,带着震颤,又夹杂了一丝心痛。突然,他将手中的佛珠重重地甩向了仓央嘉措的脸,粗嘎的呵斥声儿充斥了整间殿堂,“佛家的清规戒律你都忘了?!”
仓央嘉措没有半点儿闪躲,任由那佛珠擦过额头,散开的珠子“啪啪啪”地急乱地跳落在光滑的阿嘎地上。我的胸口一痛,手指紧紧攥住了经幡,调用了所有的理智才克制住跑上去的冲动。直到手下阵阵钝痛传来,我才恢复了正常的呼吸频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