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呀”一声,扎西平措推门走了进来。
我一愣,忙侧过了身子,假装擦汗地抹掉了脸上的泪痕,又笑着把头转了过去。扎西平措似是看出了什么,意味深长地盯了我一眼,之后却又没事儿人似地把点心递到了我跟前,“吃吧,慢着点。”我点了点头,起初先是尝了尝味,后来饥饿感袭来,一发不可收拾。扎西平措见我狼吞虎咽的,不禁皱了皱眉,“慢点慢点,没人跟你抢的。”
几分钟后,我累呼呼地直起了身子,“唉!好饱。”扎西平措倒了碗酥油茶给我,“快点把它喝了。”我接过来“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胃里胀胀的,不过喉咙倒是舒服了不少。扎西平措忽然凑了过来,低声道,“还想呆在这儿么?”
我一愣,抬头直直地看向他,心里一时五味成杂,可到了嘴边却只汇成了苦涩。扎西平措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语气却仍是硬邦邦的,“自己好好考虑一下。”看着他毫无表情却仍是英俊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情一下子沉重了起来。
一连几天,我都在拉让里静养着。扎西平措坚决不让我出去,只准在屋子里走动,知道我定然憋不住,所以时不时地会来个突击检查。也不知道是因为我不眠不休地照顾他,还是藏医的那句“郁结于心”,亦或是明白我哭到昏厥的背后……总之,这段时间里,除了睡觉,他几乎不离身地看着我,或明或暗的,吓得我连窗子都不敢开。
那天藏医来复诊,说我调理得不错,扎西平措这才解了门禁。我绕着哲蚌寺整整走了三圈,说是放松心情,其实只是为了……我好想见他,好想好想,想到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就行。可是去遍了他常去的经殿,诵经堂,藏经室,还是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我心灰意冷地放慢了脚步,无意识地走上了石阶子。措钦大殿里喇嘛的诵经声一轮一轮地传出来,轻轻拍打着我的耳膜。往日里听着像是能传到心坎里似的,或多或少总能度化心灵。可今日,除了一肚子的伤感,却是什么效果都没有。看来无论我怎么跟着他修行,终是看破不了红尘的。
我无意识地抬起了头,却蓦然瞥见那绛红色的身影在门廊前走出来。心头一跳,我忙不迭地跑了两步,凝神望去,袅袅的桑烟萦绕在他周身,有种飘渺的感觉。木讷地看了半晌儿,仓央嘉措忽然停住了步子,目光一转,不经意地朝这边望了过来。
我一怔,心顿时跳快了半拍,可他却像是没看到我似的,径自收回了目光,不带一丝犹疑地往前走去。我的心底一下子变得乱糟糟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可脚下已经不受控制地迈了出去。刚走了几步,眼前却是一暗。我一愣,抬眼却对上阿旺仁钦清秀的面容。
“卓玛……”他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随即拧起了眉毛,“身子怎么样了?不烧了吧?”
“恩,好多了。”我微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却一直追随着那快走远了的身影,“上师他……”阿旺仁钦沉默了一下,却只是说,“别去见他。”我直直地盯住阿旺仁钦,眼眶一阵发热,努力忍住了眼泪,这才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是他不想见我吧。”
阿旺仁钦皱了下眉,有些心疼地拍拍我的肩头,“别想太多了。”我吸了吸鼻子,喉间却哽咽得说不出话儿……“听到没?”阿旺仁钦重重地捏了下我的肩膀。我忍着泪水,有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他望着我,目光渐渐深了起来。
“阿旺仁钦?”
他回过神儿,眼底又暗了下去,过了半晌儿才低低地说了句什么。
“啊?”我一愣,一时没听清楚,刚想开口问,阿旺仁钦却是轻叹了口气,笑着摇了摇头,“看你后面。”
“怎么了?”我看了看他,随即回过头去,只见扎西平措正一脸悠闲地靠在廊柱上,乌黑的眸子定定地望住我,见我看他,却还是一动不动的。臭小子,就爱摆架子!我不禁白了他一眼,他见我如此,索性不冷不热地横了我一下。我回过头,很客套地朝着阿旺仁钦作了个揖,“那我先走了啊。”他已经见怪不怪了,就笑着摆了摆手。
我转过身,一路白眼地走了过去,在扎西平措面前站定时,两手已经叉在了腰上,盯着他那张冷漠却英俊的脸,我叹息着摇了摇头,“真臭屁呀,到哪儿都爱摆造型……”
“闭——嘴——”扎西平措故意拖长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着。话音还未落下的我只能咂巴咂巴嘴,岔开了话题,“你来干嘛呀?伤口还没好全乎呢,不宜吹风的。”
“我知道。”扎西平措的声音低低的,带了一丝喑哑,这个音调……心头猛地一跳,脑海里闪过那熟悉的音容相貌,我不由深呼吸了几下,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波动。扎西平措并没有在意,只是直起身子,凑近我,“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什么?”我反射性地问,想了几秒,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了。可心底却越来越不好受。扎西平措见我有所犹豫,不紧不慢地问道,“你想嫁给他么?”
“当然不想!”我脱口而出,又加重了语气,“我是绝对不会嫁给他的!”不料刚说完,周围的僧人,香客们不约而同地转了头过来,诧异的目光齐齐地向我射来。我的脸一下子红了一大截,拽起扎西平措就跑。
一路半步不停地跑到了拉让,还真是累得够呛。我合上门,倒了碗酥油茶仰头一通猛灌。扎西平措却是没喘几下,习武之人到底是不同的。我“啪”地放下木碗,一脸坚定地说,“你知道的,我绝不会嫁给他。”
扎西平措靠在桌边,低头皱了皱眉,似在思索什么。我盯了他好久,他才抬起了头,“那现在只有一个法子了。”
“什么?”
他顿了顿,目光直直地盯住我,“嫁给我。”
第27章 决定
“扎西平措,别闹。”我避开他灼热的视线,喃喃地说,“你是我弟弟……”话还未说完,扎西平措却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我吓了一跳,被迫向后连退了好几步。他俯下身,火热的鼻息喷打了下来。
“达瓦卓玛,你真的只把我当弟弟?”那放缓了的声音一字一字地传来,到了耳边却如炸雷似的,沉沉地敲入我的心头。我猛地抬起了头,望进他那黑得有些压抑的眼底,一抹冷厉,一抹刺痛,就那么入骨地印刻在他的眼底。忽然,他的眸光一闪,单薄的嘴角几乎是嘲讽地掀了掀。
“扎西平措……”我木讷地抽了口气,手伸向他的脸颊。不料还未触及,就被他毫不留情地打了开来。扎西平措一眼都未看我,直接夺门而出。我一下子跌坐在了又冷又硬的石地板上,心就如一团棉絮,被生生扯成了四分五裂。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打散了头发,赤着脚,坐在冰冷的石地板上,呆呆地看着洒进窗子里来的月光。半空中细小的尘埃失重似地漂浮着,为缓缓而动的流银点缀了白质。
夜色越来越浓了,如水的凉意顺着腿腕儿慢慢传了上来。我双手环住膝盖,整个人蜷缩了起来,脚底虽然已经冰凉冰凉了,可丝毫不想起来。好像只有这样,我的心才不会这么凉。
眼睛时睁时闭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睡着,只是意识迷迷糊糊的。完全地醒过来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我推开窗子,吹着清晨没有一丝暑气的风,满是清冷,可我的四肢早就凉透了,根本感觉不到温度。仰头看着,天儿愈发蓝黝明亮了。
我关上窗户,走到盆边,拧了面巾来洗脸,不经意瞥到水中的自己。长发凌乱,眼袋又黑又重,面色石灰似的苍白,还真是有几分吓人。摸摸脸颊,几道深深浅浅的泪痕已经干涸了,皱巴巴的有些难受,我使劲擦了擦,脸上却是一阵刺痛。大概长时间地被泪水浸着,皮肤受不住那份咸度了。
梳洗穿戴好,我怔怔地坐在窗边。本以为是万分难耐的一夜,可迷迷糊糊地也就熬到天明了。心头还是有几分沉重,若说坐着都想了些什么,别的不记得了,只是扎西平措那个自嘲压抑的眼神整整折磨了我一个晚上。
如此也罢,就连穿越到陌生时空的孤独无助,多日里来的担惊受怕,仓央嘉措的刻意疏离……汇聚成一把无形的利剑,将我心底最深的苦水翻搅了开来。无论我如何扑腾,如何挣扎,终是摆脱不了那股沉沉的溺水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