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趴下!”洛珩川转过身再度迈腿,他嘶声力竭,声被灼哑,血已浸透衣摆,在他脚下积血成谭。
那一刻就像电影高速慢镜头的特写手法。黑压压的群众人潮同时做了一个动作,玻璃踏板颤动剧烈,有坍塌之势。
画外音甚至都来不及倒数。时刻针听来更像是丧钟。
橙红的爆炸团云在洛珩川的身后炸开,滚滚热浪差一点就将他一并吞噬。他将无人机引到了一个最好的死角,白柱替所有人挡下一劫。
洛珩川倒下的那一秒,体温已在快速流失,他连抬眼都困难,眼前昏花,视线呈大段大段的空白。可他到底还是看见了黑色残骸,在一团烈火红云中被肢解。
噩梦似乎被中场叫停,停止了折磨。
“那后来呢?”虞江烨抬手搭住了洛珩川的肩,这一触碰拉回了洛珩川的思绪。他怔了怔,捏住照片的手费了些狠力,以至于边缘都皱了起来。
“后来的事,你应该听过了吧?”洛珩川的胃痛没有得以缓解,还是疼得很。他说话有些费力,故而听来更加冷淡。
虞江烨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他忍不住多看了洛珩川几眼。许是他们做警察的,都有职业病。看人看久了,目光就不自觉地变得犀利起来,自然而然地想要探究更多,甚至是审视。
洛珩川自然感觉得到,他松掉了力气,将照片揉平些后,重新塞回了信封中。
他抬头与虞江烨对视,目光沉沉,不见片刻迟疑犹豫。虞江烨与他离得近,近了才看得仔细。
他生了一副极好的骨相。日角骨同月角骨深凹高耸。五官来说,鼻梁高挺,还生了一双柳叶眼。照说这样一副眼睛应是半含秋水。但嵌在洛珩川的脸上,大概因为他冷酷的气息杀伤力太强,让人感觉不到半点温情,第一反应是心头一凛。
虞江烨比洛珩川还小一岁。“12.3案”刚结案时,他还不在瑞春市。他第一次见洛珩川便是在瑞春市民晚报上。整整四页的大版面都在报道这桩震惊全国的一级惨案。全文通篇从案件经过开始阐述到宣布破案,洋洋洒洒上千万字。而洛珩川的照片也被印在了版面之首。
“凭一己之力挽救下60位市民生命的人民英雄——”
“辛利市最年轻的刑警支队队长——洛珩川”
一夜之间,“洛珩川”三个字登上了当地纸媒、电媒等等。一时之间铺天盖地的赞扬与歌颂,迫使每一个人都听过洛珩川的故事。
虞江烨当时还未见过洛珩川,但隐隐约约地,他的直觉告诉他——过度曝光,未必是好事。当然这个想法也只不过一晃而过,他对谁都未曾提过,人口杂多,一言一语倒是会无事生非。
后来他同洛珩川认识了,几次吃饭闲聊有意无意地聊起这事,都被洛珩川草草地一笔带过。虞江烨也就收起了好奇,不再追问。时间也过去了四年,似乎已经没有人还记得。
但今天的案发现场一下唤起了洛珩川的记忆。他为何反射性地就将两桩案子联系在了一起。这其中,值得深究。
虞江烨冲洛珩川笑了下,接着将目光收敛。
洛珩川还是冷着一张脸,他的指甲都因寒冷而变色。脸色甚差,嘴唇都开始起皮。但他连口水都没讨要,绷着脸继续看起卷宗来。
他知道虞江烨在想什么。应该说可能在想什么。但他没有向其解释其中缘由的必要。时间已经不够了。
.辛利 洛珩川家附近
唐阮玉手持着导盲棍在街上慢吞吞地走着。他一手轻贴着墙,坚硬结实的墙面给了他些许安全感。他有些受冻,明显是穿少了衣服,鼻子总是一吸一吸。阿姨收拾完屋子就回去了,可等阿姨走了,他才想起来颜料快用完了。他现在还是会回美院上课,只是自眼睛失明以后,由全职转成了兼职。校长惦记着些情分还是留下了他。
上周就和洛珩川提了颜料的事,大概工作太忙记不得了。
距离早上那通被挂的电话已经过去了足足八个钟头,洛珩川还是没有和自己联系。唐阮玉不想再让自己讨嫌,反复自我劝说后,就没再拨过那个号码。
文具店离他们的住处不远,唐阮玉觉着单凭自己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的眼睛没有任何光感,但体温的细微变化在提醒着他白天黑夜在轮转。黄昏渐被替上,路上行人猛增无数,唐阮玉嗅到了很多生人的气息,心脏的跳动频次逐渐加快。
“啊呀,不好意思。”唐阮玉忽然脸色一变,导盲棍往外一拐,避开了来人的腿脚。他瘦薄的身体因此蜷缩折半。
唐阮玉刚想接着往前走,步子都迈开了,肩膀却又不知怎么地撞到了迎面而来的人。这一下发力比先前要猛地多,唐阮玉的右肩被猝不及防地撞击,他没有心理准备,后脚跟因重心不稳而跌撞。
“……”唐阮玉反射性地蜷起了手指,指甲在身侧白墙上抓出了一道白痕。指甲因过度用力而磨损,些许刺痛捎带着袭来,他不禁蹩了眉。
“你……”唐阮玉能感觉对方这一撞击掺杂着故意的成份。他抓紧了导盲棒,终于面露不悦来。
“呵。”一声轻笑,夹杂着狡黠与嘲讽轻飘飘地落下,那声音鬼祟,带着不怀好意的调侃,又仿佛刚刚得到嘉奖的猎人,将他一拥而来的猎物以示众人。唐阮玉忽然不寒而栗。
“嗡……嗡……”唐阮玉一个激灵,差点握不住手里的导盲棍。他的眼皮本能地抖动,鸡皮疙瘩在纤细单薄的手臂上成片凸起。
“手机……”他愣是反应了许久才慌里慌张地去翻口袋,他的手指在屏幕上乱按,无意中打开了扩音。
“……你怎么不在家?”洛珩川的声音由扩音发出变得更加低沉。
“珩川!”
原本撞过他肩的人已经走至唐阮玉的身后,他们相隔十步以内,那人却突然顿住了脚。他慢慢地转过头,紧盯着唐阮玉的背影咧嘴一笑。笑容可怖,唇齿间甚至弥漫着血腥。
第六章
门锁因钥匙入孔而响。门板厚,声音被隔绝在外,其实很难听真切。可唐阮玉几乎是反射性地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他甚至迫不及待地伸手将门拉开,他多用了几秒钟才抓到把手。
“……”洛珩川还没能抽回钥匙,就迎面对上了唐阮玉。
两人离得略近,至少唐阮玉此时此刻稍稍抬手的话,可以摸到洛珩川的腰。但他不敢。
“还没睡啊。”洛珩川转头将门锁上,他不经意地后退动作瞬时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唐阮玉的嗅觉本来已经捕捉到了洛珩川的气息——一腔冷冽、缄默、裹着冷风几簇扑面而来。
“你嗓子怎么哑了。”洛珩川才张口说了廖廖四字,唐阮玉何其敏感,他无神的眼睛微动,嘴一张,口齿还泛起了瓢。
洛珩川一愣,下意识地捏起左拳掩住了嘴,他嘴皮滚烫,像被火钳子烙过印,牙齿一咬,更是火辣辣的。
“咳咳……”洛珩川喉底嘶哑,扁桃体红肿严重,他硬是扛了一天。
“珩川!”唐阮玉心急如焚,头脑发懵,一把抓住了洛珩川的手腕,结果五指刚一触及,就被那惊人的温度吓得不轻。
“你发烧了?!”
“没有。”洛珩川又咳了几声,那声音听着撕心裂肺,他拧着眉清了清嗓子又重复了一遍:“没有。”
唐阮玉听着都痛了心,抓着洛珩川的手愈发地紧。唐阮玉瘦弱,照理是拽不动洛珩川的,可今日洛珩川也实在是累到了极限,视线一片昏花,瞳孔几乎无法聚焦。他其实都快看不见天花板的灯光投在地板上的光影,他眼里什么都是黑的,阴沉沉地黑,像发霉的沼泽,只管一脚踏入。
“……”唐阮玉将洛珩川拽进了卧室,他走得仓促,火急火燎中险些撞着桌角。唐阮玉的手在白墙上游走迅速,直至摸着了门边他才缓了些心跳。
洛珩川半躺在床上,脑袋枕着柔软的枕头,感觉浑身的骨头都疼得散了架。他不得动弹,似乎连伸展手脚都没了力气。洛珩川有好几天没沾过枕头了,此时一阖眼就能睡着。
唐阮玉蹲在他身边,急匆匆地翻找着低柜抽屉。他的手抖得厉害,声音叮叮咚咚,响得很。
“啊,在这儿!”唐阮玉惊呼一声,手紧抓着温度计,连哪头是哪头都来不及辨认,就笨手笨脚地递给洛珩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