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践踏生命,她不配做警察,死不足惜。”洛珩川面目平静,一只手背于手后,但碍于视角受限,没人注意。
洛珩川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屏幕上的时间——还剩下五分钟。
.西湾小区内
周语朝等人身穿便装以四人一组,避开摄像死角进入小区。爆破组在进入小区前,探测仪器已经启动。红线警告亮出的部分比想象中少。所有人微微吁了一口气,但又不敢放松紧惕。
周语朝担忧洛珩川支撑不了,柏冉过于诡谲善变,一秒都不敢耽搁。以一队带户速度快速撤离。
“不要抬头,跟紧我。”民众紧攥着特警的手,腿软得不知该怎么走。东路口已有车在侯,间隔着一定的节奏,他们逐一顺利上车。蒋殊文在瞥见周语朝时,一瞬缓过了面色,周语朝以眼神安抚他,而就在一瞬间,周语朝脸色巨变,他按住身边人的脖子,厉色大吼:“全部趴下!”
最后的尾音被吞没进热浪炉灰里,周语朝感觉身后一阵滚烫,黑烟包围全身,张牙舞爪地向他们扑来,他甚至都来不及关车门,抓紧了车沿,嘶声力竭地喝道:“快走——!”
车子加足了马力死命地往前跑,卷尘而起的灰气携着他们逃生。而就在这时,周语朝发现自己的手机全然一灭。
与此同时,老麦及柳静妍的手机也跟着一黑,洛珩川的脸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爆裂声,消失殆尽。
周语朝呼吸滞停,人快被劈成两半。
他终于明白为何营救是如此地轻松,时间卡得几近完美——因为柏然一开始就没想炸死这群人,他想要的只有一个人的命。
唐阮玉杵在原地,五雷轰顶。
第四十四章
“小玉!小玉!”老麦双眼猩红,眼皮一眨一合间拉扯出所有的红血丝。他嘴角下垂,也已悲不自胜。所以他抓不住唐阮玉,手都伸出去了也没能拉住。
唐阮玉跌撞着冲下车,右脚刚一落地,就崴了一跤。柳静妍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下,唐阮玉倏然抽开手,他满脑子一片空白,耳边始终伴有轰鸣,好像怎么样也挥不去。
利辛市局门口已经被拦截了。隔着一条马路围观的群众还不少,唐阮玉横冲直撞,一个猛子扎进人群里。周遭全是各种气味,人摩肩接踵,唐阮玉心里的临界点已到,他根本受不了丁点刺激。
“让开啊!”他吞声忍泪,一张口就再也绷不住。旁的人被他吓着了,纷纷向他投去异样的目光,唐阮玉硬生生挤出一丝缝隙来。有些人背着双肩包,包上的挂件在摩擦中划过唐阮玉的手背,但他视若无睹。
“……”唐阮玉曲着背粗喘气,眼前的视线莫名其妙地变得清晰了点。至少他看见了闪着刺眼红灯的救护车,发出刺耳的呼叫声。唐阮玉觉得冷,从手臂到全身都汗毛卓竖。他一迈腿,膝盖就打不直。
“快!快!快!”
“出来了出来了!”身后忽然沸腾起来,谈论声窸窣窸窣地贯出,有些声音听来竟格外激动,唐阮玉感觉眼前一刺——摄像头对准了马路对面,闪光灯蜂拥而至,伴着嗤笑、强烈的冷漠和幸灾乐祸。
他们没有人关心洛珩川的生死。他们只是看个热闹,图个新鲜。拍一张照,上传到朋友圈,发一两句无关痛痒的感慨,转头又是把酒言欢,其乐融融。
唐阮玉痛不欲生,五脏六腑一并瓦解。
“小玉!”老麦终于挤到了唐阮玉身边,刚要说话,一抬头便看到几个身披白大褂的医务人员抬着担架正从天台跑下来。
救护车门大开,担架把手露出一角,所有人伸长了脖子看,讨论声愈发激烈。
隔着这等距离,唐阮玉的视力受阻程度就更加严重,他看见的是一团白,是刺目地惨白。他明明对颜色敏感至极,哪怕是小小一点,他也认得清。可他怎么看不见洛珩川的脸,一丁点都看不见。
“快点!”医护人员陆续上车,有人伸手去接担架,唐阮玉瞪大了眼,终于能看见担架的整个轮廓!他不顾一切地往前跑,跑到洛珩川的身边。
“珩川!珩川!”唐阮玉嘶声力竭地喊,眼看着触手可及,他却一下跌坐在地上,如同冷水浇背,从头到脚都湿透,嘴唇白了,脸也冰白。
担架上躺着的人被一整块白布盖着,从头盖到了脚。脸也被盖着,只有大片大片的血红印子洇在布上。
柳静妍抬手捂嘴,一下痛哭出声。
救护车终于阖上了门。红灯又急闪了两下后,带着劲速开上了路。
“……”这两下鸣笛堪比两把倒钩刀,将唐阮玉一瞬间碎尸万段。他怔怔地看着前方,感觉车子越开越远。
它要把洛珩川带走了。把他的心也活生生地挖走了。
唐阮玉撑着地站了起来,他面无表情地往前走,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对劲,又开始跑,却被人从背后死死拦住。
“……小玉!”
“你放开我。”唐阮玉皱着眉去扯老麦的手,可老麦箍得死紧,他怎么也挣不开。唐阮玉气急败坏,恨得抡手就打,老麦早已痛哭流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死命地抱着眼前的人。
“你拦着我干什么?!”唐阮玉怒不可遏,他的脸被逼得死白,和刚才那张布没一点区别。柳静妍也上前拉过他的手,手温骤降,像个冰窟窿。
周围人声渐弱,一出剧闹到高潮,亲眼见到死亡,他们心满意足,纷纷兴尽而归。很快,一条街上只剩下他们仨。
“老麦,送我去珩川家。”唐阮玉坐在汽车后排,突然冷不防地开口。老麦一个慌张,错将油门当了刹车,车子突然横冲直撞,差点开岔了道儿。
老麦刚要说话,柳静妍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一眼,继而以微小的幅度摇了摇头。老麦话到嘴边也只能吞下,他透过后视镜偷瞄唐阮玉,见其痴呆地歪着头,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窗外看。老麦鼻头一酸,又要掉下泪来。
不知是今天路上堵还是别的原因,车子走得格外慢。老麦神情恍惚,好几次都拐错了弯。等车停下,天色都晚了。
唐阮玉开门下车,老麦和柳静妍紧随其后。唐阮玉似乎毫无知觉,他熟门熟路地拉开单元楼的门,无视电梯,自顾自地走上楼。老麦和柳静妍对视一眼都没敢说话,唐阮玉突然刹住脚,回过头不解地说:“你们跟着我干吗呀?你们回去啊。”
“……”老麦面露难色,他也憔悴至极,眼皮红肿着,都睁不太开。柳静妍抓着扶手,进退两难,她一张口就哽噎,赶紧抬手揉了下眼睛。
“嗯,我们马上就回去。”唐阮玉点了下头又瞥过头继续走,柳静妍扯住老麦的手,直到眼睁睁看到唐阮玉进了门,柳静妍再也忍无可忍,一下子蹲下来,满脸泪流。
“啪嗒。”门锁在背后轻搭上了,房间里没开灯,有点暗。迎面而来的黑暗,携着刺骨的寒一并而来。唐阮玉小心翼翼地脱了鞋,他还是没有开灯的习惯,一方面,就算这儿的灯坏了,他也认得出。
唐阮玉颤着手去扶墙,手指带过两面墙后,就停在洛珩川的房门口。唐阮玉按下门把手,冷气肆意狂涌,叫他打了个寒颤。
他慢慢吞吞地走进去,踢到了椅脚,唐阮玉惊呼,下意识地去抓椅背,却摸到了搭在上面的衣服。
唐阮玉蜷了蜷手,指甲刮过外套上的纽扣,发出极轻微的闷响。
“……”他抓起那件衣服抱到胸口,从领口泛出一股极淡极淡的橙花油味,气若游丝,好像多嗅一口就少一口。唐阮玉惊慌失措,赶紧将衣服铺到床上,他喃喃自语,埋着头专心致志地理着衣服,他将扣子一粒粒系上,直到系到底,才敢把脸轻轻贴上去。
唐阮玉的脸上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似笑非笑,倒也不像是要哭的样子。他只是坐在地上,用脸颊亲昵地蹭过那件已经冰冷的衣服,双目放空。
“……早知道我不搬了。这样还能多看你几次,和你多说几句话。”
“有天我去了超市,回来的班车上司机在听广播,广播说市里出了命案。其实我下了车就想给你打电话……手机我都拿出来了,却没给你打。”唐阮玉的声音就像断了线的珍珠,细碎,杂乱。他越说声音越小,后来就再也说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