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百姓,朕愿一死!只求王上饶过朱氏一族,哪怕贬为庶民,永世不得入朝为官!只要能血脉延绵,九泉之下朕也能厚颜跪在列祖列宗面前请罪。”
耶律越波澜不惊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自古改朝换代,哪个不是斩草除根?
随便一个皇族余孽都能聚得一众复辟者,何苦给自个儿留着麻烦?
这道理便是年仅十六的朱钰也是懂的。
他俯首继续拜着,咚咚的磕头声在百姓哭喊声众将呼喝声中依然清晰,这还是他此生第一次这般放下尊严叩拜他人。
一下,两下,三下……
耶律越沉默不语,他也不发一言,就这么磕着,不停磕着。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对恨之入骨之人跪拜,更不曾想过会为了朱国百姓求死。
他只晓得,他这般皇祖爷爷必然是赞成的,那女人必然也是赞成的。
他没有做错。
这便够了。
不知磕了多少下,额头磕破,血染黄土,耶律越终于淡淡开口。
“若你能签下降书,自裁在此,孤便……允了你。”
他立时挺了叩首,招了随侍过来,字签了,手印按了,玉玺也章了。
随侍小太监一把鼻涕一把泪将那降书递给赵元。
朱钰捡起宝刀,仓啷一声拔出寒刃,映着明灭火把,寒刃熠熠生辉。
他双手扣住刀柄,刀刃朝内,回头望了眼皇城方向,眼一闭,手起刀落!
噗!!
痛!
好……痛……
这辈子都没这么痛过!
真的好痛啊!
谁能……帮帮他?
他愿为民而死,可他真的好怕痛……
摇晃了一下,他歪躺在地,痛得浑身抽搐,恨不得立时死去,却偏偏推不动手中寒刀。
恍惚间,有谁哭喊着他的名字跑了过来。
谁,抱起了他。
谁的眼泪滴在他脸上。
谁为他声嘶力竭肝肠寸断……
宫里人都说,全天下的人都敬爱他,以他之悲为悲,以他之喜为喜。
当日他不懂,可如今他却晓得,那是因着他是太子,是皇帝……
一朝沦落,狗都不如。
真心待他之人,除却皇祖爷爷,唯有一个……
勉强挑开眼,冷汗疼了满身,果然是那无法无天敢骂他踹他使唤他的……臭女人。
“不是让你躲在地窖……绝对不要出来的吗?连朕的旨意都不听,真是该……拉出去砍了……”
他喃喃着,脸上不复老成,只有十六岁少年的任性。
“朕,朕赢了……朕就要死了……这辈子你都……不可能诓朕唤你……夫君了……咳咳……”
不过轻轻一咳,满嘴窜血。
余小晚抱紧他,拼命想站起来,明明还是个未长成的少年,却沉重的她几乎不能支撑。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着,她哽咽的几乎不能成语,“别说了,求你别说了!我这就带你去看大夫,这就……”
他抬手拽住她,她一个踉跄,刚扶起一点又跌了回去,痛得他一阵痉挛。
眼前已发了黑,看不清那臭女人的脸,肚子依然好痛,痛得他直想让那女人帮他用力按按,能马上一死了之。
可他忍住了。
他还想同她说说话,最后再说说话。
“夫君……自是……不可能的……可夫子却是……可以的……你,你便是朕的……夫子……朕这就修改律法……准许女子……传道授业……做,做夫子……”
耳旁恍惚着哭诉声,可他已听不清楚她究竟在说些什么。
“你……哭什么?你该……高兴才是……你往后……再也不用担心朕会……将你拉出去……砍了……”
半阖的眸子渐渐涣散,血随着话语不断涌出,染红了青涩的小脸。
夜深了。
起风了。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恍恍惚惚勾起一抹笑意,叹息般喃喃了最后一句。
“你,还欠朕……一个解释……呢……”
不像临终遗言,那末尾的“呢”字,微带着上扬音,少年般调皮,久久回荡在她耳畔。
是啊……
她还欠他一个解释呢,他怎么就能死了呢?
一路征战逃亡,她都没顾得好好跟他解释,为何她要女扮男装?为何她会变成小公公周显?为何她要问他讨要冻死她的旨意?为何真就冻死了再也不曾回转?为何……
他那般调皮任性古灵精怪,定然还会生出许多许多为何吧?
怎么就能这么死了呢?
他才十六岁……
只有十六岁……
泪,一滴滴滚落,落在他沾血的唇,晕染着唇角未散的笑意……
……
朱国灭了。
朱氏一族贬为庶民,驱逐出京,同那些世家子弟一般,百年之内不准入朝为官。
耶律越比之第一次狠绝了许多,灭异党,铲余孽,至第二年盛夏,这才将朱国基本涤清,重要郡县关卡全都用的可信之人。
朱国恢复往日秩序,他这才启程去了东苍。
东苍没了时晟,早已如一盘散沙,朝中数派党同伐异,幼帝被架空,皇权形同虚设,耶律越兵临城下,他们还在为哪派的人做主帅争论不休。
结果可想而知。
东苍灭了,几乎没费吹灰之力。
耶律越整肃东苍,改名东郡,归入西夷,又耗了些时间处理党|派留下的乌烟瘴气。
不等整肃完,玄国派了使臣过来求和,自愿为臣国。
耶律越并未直言拒绝,却也列了极为苛刻的条件。
玄国不能为独立国,只能成为西夷封地,可立藩王,且,玄氏一族不能参|政,更不能为王。
这话一出,玄国皇室如何肯?!
求和不就是为了保住皇权?如此违背初衷,他们自然不从!
想也是,又有几人能如朱钰那般小小年纪便大彻大悟,为百姓甘愿放弃皇权甘愿受死?
玄国先发制人,趁耶律越远在皇城,偷袭边境。
耶律越一声令下,调兵三十万,一举攻破玄国,直入玄城!
玄帝却是太过不自量力,国力还不如苍国,竟敢如此猖狂!
玄睦当日继位时,玄国已是暗疮累累,之后内戚外戚争斗不断,根本没顾得休养生息,玄帝登基前还曾为夺皇位有过数月内战,国力亏空可想而知。
不管怎样,玄国灭了。
玄帝斩首示众,株连九族,三代内血亲一律处死,其余旁支流放西荒,子孙后代百年内不得离开。
玄国皇族是最惨的一脉,民间议论纷纷,有的说是前朝那鬼眼玄帝得罪了王上,这才累及全族,也有的说,是玄国皇族太不识时务,活该如此凄凉。
流言传到番邦小国,人人自危,耶律越一声令下,凡主动称臣,只要纳贡便可,一时间,称臣者不知几凡。
这仿佛更印证了鬼眼玄帝得罪了王上累及全族,不然何至于玄国称臣不成,番邦小国便可?
小国虽小,可十数小国凑在一起也是上得台面的,何至于耶律越这般看不上,轻易放过?
这时众人恍然想起当日王后还是国公夫人时,鬼眼玄帝与时大将军都曾争相求亲,大抵这仇怨便是从这里结起的。
这传闻可是让许多妙龄少女起了小心思。
圣上也会争风吃醋,看来也是个重情重|色之人呢……
圣上后宫空置,只唯一一王后,据说还是个少了只手的残废,若能爬上龙床,岂不是一朝飞上枝头麻雀变了凤凰?若是添个龙子,说不得凤栖宫都要易主了呢!
再者说,圣上年纪轻轻,不仅智勇双全且俊美无俦,当日艳名远播的敦贤公主都为他倾倒,单单这些就足够那些妙龄女子心神荡漾了。
耶律越忙着整肃四郡,修订律法,改国号为夷。
妙龄女子不分贵贱,忙着挤破头进宫做宫女,以期有朝一日能承隆恩雨露。
朝臣们却是忙着处理各部政务,半点不敢提后宫半个字,更遑论谏言广纳后妃。
每每看着新晋宫女野心勃勃的样子,宫内老人无不摇头叹息。
哎,都是些嫌命长的。
果然,不出半月,杖责赶出宫六人,赐死两人。
宫外百姓不知情,宫内却是无人不知,王上心里只有王后一人,冲撞、轻视或背后妄议王后者,轻者责打赶出皇宫,重则小命呜呼,敢爬龙床的那就更是不要命了,扳着手指算都算不清王上到底三尺白绫赐死了多少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