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昌平立马举起自己的手给她看。
“我的傻姐姐,还真是个不懂文墨的妇人,亏得还习过《女戒》,只怕平日里连一次墨都没磨过。你看看你可怜的小弟,父亲罚我抄书,从来都不许人跟着,次次都还得我自个儿磨墨,你看小弟这手,可不就是这几处吗?”
“可……这不是磨不着吗?”
余小晚自己比划了一下磨墨的动作,并不会磨到食指里侧。
上官昌平见状,弯腰捡起一根枯枝,一块略长的石块,给她比划了一下。
“还真是我的傻姐姐,抄起书来,自然是越快越好,这就好比文人墨客来了文思,总怕稍纵即逝,自然磨墨飞快,笔是不丢的,随意夹在两指之间,赶紧地磨出一点,赶紧写,明白了吧?”
余小晚跟着比划了一下,确实如此,这还真是不常习字的人,寻思不来的。
“可……写字惯是右手,如何左手也会有?”
上官昌平蹲在地上,忽闪着襟口,笑道:“真正书法大家,哪个不是左右手兼顾,像大哥那般,两手同时习字,同时磨墨,写出的字比我单手还好,父亲都夸赞了多少次了,你还不晓得?”
一席话,余小晚心中已然有数。
“那三弟以后可要更努力练字才是,省的父亲总追在你身后责骂你。”
“哎呀姐姐,莫再提那些字了好吗?好不容易今日得了空闲。”
两人又说笑了些旁的,待姚氏出来,这才相携离开。
耶律蛟并没有待得很晚,用了晚膳便起身告辞,余小晚自然也得随他一同回转。
迎着朝阳而出,披星戴月而归,待回到将军府,已是月上柳梢。
余小晚谨记时晟临行叮嘱,自然不敢怠慢,匆匆先去了时晟住的望归院。
却不曾想,时晟并不在,先些时候被苍帝临时诏去了。
余小晚反倒松了口气。
形色匆忙最易出差错,时晟不在,她才好养精蓄锐。
摸了摸还塞在水袖的药丸,她转身向寿秋堂走去。
夜风拂面,枝叶沙沙,和着虫吟翅鸣,月色水光,倒有点岁月静好的味道。
任务有了着落,余小晚的心情也跟着愉悦了几分,若不是想到祠堂还关着个烫手山芋,只怕她步履轻盈地都能哼出小曲儿来。
喜儿比她还乐呵,“还是咱们上官府好,熟门熟路熟人,也没那么多糟心事儿,要是能常回去该有多好。”
余小晚心情好,也没叮嘱她谨言慎行,还随着她道:“婆家和娘家能一样?自然是娘家好了。”
“夫人今日高兴吧,喜儿也高兴。”
“自然高兴,我……”
话只出口了一半,突然顿住。
之前还没想起,看到不远处灯火阑珊的安冬阁,她才忽而记起那小可怜玄睦来。
一日三餐之约。
她似乎又……爽约了。
二加三,这都五次了。
昨晚她确实把回上官府的事忘了个干净,不然提前与玄睦说下,也不至于言而无信。
这该如何是好?
看了看天色,至少九点了。
穿越前,九点确实不算什么,可在古代九点已算晚了,好多人家已经关门闭户熄灯睡觉了。
况且,玄睦毕竟是独身男子,这么晚,实在不便。
如是想着,她敛目不再看那方向,径直朝着寿秋堂而去。
还未走到院门口,便见远远的似是有烛火在摇,走近一看,竟是长生。
长生似是等了些时候了,一见她来,紧走两步上前,声音都带着惊喜。
“夫人可算回来了,可让小的好等。”
半夜三更,他一个单身男子的小厮,等在她院门前,实在不像是深谙人心叵测的太监该做出的事。
余小晚微微蹙眉,声音也跟着冷了几分。
“有事?”
只独独两个字,在皇宫最底层摸爬滚打了十数年的长生,立时便觉出了她的不悦。
他仿佛此时才察觉了自己行为的不妥,方才的惊喜瞬间隐了下去,唯唯诺诺地垂下了头。
“小,小的唐突了,还望夫人见谅,小的这就走。”
说着,退着就要离开。
余小晚听着他的脚步声自身边而过,渐行渐远,沉默了片刻,终还是回头唤住了他。
“罢了,且说说,到底有何事?”
长生站在原处墨迹了片刻,这才复又垂首挪了回来,抱手又是一个作揖。
“是小的唐突,不关我家殿下的事。”
“说吧。”
长生踌躇了下,才道:“夫人许是不晓得,昨日您与府医一同离开,路过厢房后墙,说的那一番话,殿下听了几句……”
余小晚微微敛目,望了一眼安冬阁的方向,玄睦的厢房后墙,确实就在路旁,是她大意了。
可即便听到了,又能如何?
她与赵淳走了一路,说了一路,那厢房附近至多听到的是她问赵淳玄睦的伤势,后面的,肯定是听不到的。
“那又如何?”
长生头都不敢抬,继续道:“其实,倒也没甚大事,只是今日一早,殿下坚持要下床走动,还……”
“还什么?”
“还坚持要坐在桌边等夫人一起用早膳。”
长生的声音落下许久,余小晚才冷声道:“我今日有事,一早便走了,方才回府。”
“小的晓得,已听下人们说起了。”
“所以呢?你守在这里,是想指责本夫人言而无信吗?”
“不不不,小的不敢!”长生吓得赶紧跪地连磕了几个响头,“小的只是心疼殿下,他,他早饭不曾用,中饭也坚持要起身坐在桌旁等,晚饭也……殿下还有伤在身,接连一日不曾用饭,小的实在担心,所以便想求夫人劝殿下多少用些夜宵。”
余小晚冷眼望着他,一言不发,凌厉地凤眸闪着微光,在这凉白的月色之下,格外的不怒而威。
良久,她冷笑一声。
“罢了,我且随你去看看吧。”
玄睦啊玄睦,本已打消对你的怀疑,你却又这般,你让我……该如何信你?
第43章 将军的细作小娇妻(42)
守门的侍卫见余小晚踏月而来,颇有些诧异,又看了一眼垂首而立的长生,这才赶紧行礼开了院门。
几人行至厢房,长生规矩地敲门禀报。
“殿下,夫人来看您了。”
声音落下很久,都没听到回应,长生复又敲门唤了两声。
“殿下?殿下?夫人来看您了。”
依然没有回应。
余小晚微微蹙眉,挥手示意长生站开,刚想上前敲门,却听到里面传来“轰咚”一声重响!
几人相视一眼,立时推门而入!
屋内一片漆黑,之前还跳动在纸窗上的烛火,随着那声重响,窜跳了两下,灭了。
长生跟在身后,赶紧将手中的灯笼向里照了照,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那翻倒的折屏。
纸灯隔着防风罩,不甚明亮,再向前探了探,这才看清那折屏上还趴着一人。
那人挣扎了数下都没能起来,不免有些焦急,那短促的呼吸声在这斗室之中,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殿下!”
长生一声惊呼,第一个冲了过去,赶紧去搀玄睦。
喜儿环视了一圈,寻到那刚刚熄灭还冒着青烟的烛台。
点上烛台,屋内总算明亮了许多。
余小晚这才看清,玄睦并未着袭衣,而是穿着规整的绯色长袍,肩头的金纹凌光细碎,腰间的绯带金绦映着烛火,依稀也有微芒闪动,本是华服玉人,偏偏狼狈地趴在地上,着实有些可怜。
余小晚微微蹙眉,上前一步,俯下身来。
“殿下这是……”
话未说完,已然滞住。
玄睦垂着头,脸色惨白如纸,自上而下望去,瞧不见他的眸子,只能看到他细长的睫毛不住轻颤着,额角的青筋隐约蹦起,冷汗一层接着一层地冒着。
“让,让夫人见笑了。”
他并未抬头,拳头攥得紧紧的,果露的脖颈不知是羞耻,仰或是用力过度,已然憋得通红。
他的身子很是虚弱,即便借着长生的搀扶,依然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站了起来。
余小晚冷眼看着,也跟着他缓缓直起身子。
“殿下这又是为何?”
玄睦几乎全身都靠在了长生身上,明明腿都有些颤了,却依然努力挺着脊背。
“我,我只是想,到桌旁,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