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元宵,公主进宫夜宴,余小晚脚伤新愈,天寒地冻之下,疼痛难忍,公主便没让随行,只带了采薇。
公主走后,余小晚拎着食盒,带着新煮的元宵初次踏入竹园。
数日前又新下了一场雪,旧雪未融,新雪又积,竹园中白雪皑皑,只在当中扫出一条小道。
耶律越正在房中秉烛夜读,府外漫天烟火,嘭嘭啪啪的爆竹声,仿佛都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房中候着得只有一个表面伺候,实则监视的小厮。
见她进来,小厮赶紧笑着上前拱手。
“姐姐来了,可是带了什么好吃的?”
这小厮原是公主院里的,与采琴很是熟识。
余小晚先给耶律越请了安,这才放下食盒,笑道:“你个馋猴!我给侯爷带了酒菜和汤圆,酒菜没你的份儿,汤圆倒是给你带了一碗。”
“那还真是多谢姐姐了,是芝麻馅儿的吗?”
“正是你爱吃的芝麻馅儿,端去你房里吃吧,这里有我伺候就好。”
能躲一会儿懒自然是再好不过,小厮欢天喜地地端着元宵走了,还不忘帮他们关好门。
余小晚将还温热的酒菜悉数端出,一碟碟摆了满桌。
斟上一杯酒推至耶律越面前,再抬头,却见耶律越手执着书,视线却一动不动地落在她的身上。
余小晚温婉一笑,“侯爷,这酒是刚烫的,喝一杯暖暖身吧。”
耶律越没动,就那么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琥珀色的眸子暗潮汹涌,却始终没有开口问出哪怕一个字。
余小晚被那眸子盯得有些心慌,早已打好的腹稿,瞬间有些乱了。
她躲开视线,又把元宵端给了他。
“今日是十五元宵,吃了元宵才能团团圆圆……”
余小晚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在这双一望到底的澄澈眸子下,她不由自主的有些紧张,竟哪壶不开提哪壶,耶律越方才被迫与妹妹分别,她却偏又提什么团圆!
“那个……不如吃菜吧,趁着还没凉,就当夜宵了。”
她把筷子递到了耶律越手边。
耶律越依然未动,不必抬头看他,她已感受到了那两道几乎要灼伤她灵魂的视线。
那视线没有诘责,也没有愤恨,只有满满的不解。
即便是她害他重回牢笼,他却似乎依然信任着她,仿佛不管她给出一个怎样荒谬的借口,他都能信了她。
余小晚没有勇气直面那双一尘不染的眸子,放下筷子,主动抓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很冷,像是刚从雪地里捞出来似的。
余小晚看了一眼他单薄的白衣,没顾得说话,先起身去内室翻出了件白裘给他披上。
复又坐下,握住他的手,帮他暖着。
“侯爷……我,我……我其实,是迫不得已的。”
手中紧绷的那只大手,瞬间松了松。
可他依然没有开口。
余小晚牵着那手递到唇边,呵着气搓了搓。
“侯爷,当日的情形你该是知道的,那玄睦奸滑狡诈,不是个好相与之人,他助端亲王本就可疑,如今更是证实了我当日猜测。
他一面与皇上合作,一面又暗自与端亲王搭上了线,当日在将军府,他还曾费尽心机挑拨时晟与皇上的关系。
他的目的并不单纯,也并无心帮任何一人,这般左右逢源,一来可以随时倒戈保身,二来,只怕是想搅得苍国一团浑水,他好有机可乘。
至于他想乘的究竟是什么机,相信很快便会有答案。
至于端亲王,他虽有野心,也擅于隐忍,却实力不足,论智谋也远不及皇上,且太过容易轻信他人,落得今日这般下场,也在意料之中。
侯爷与他们二人合作,无论成败,都非明智之举。
若败,自不必说,侯爷一人身死便罢,还要连累月牙儿,还有整个西夷。
若胜,以玄睦的奸滑,必然会趁端亲王刚刚篡位根基不稳出手,届时两虎相斗,你作为中间人,不是被其中一方吞并,就是被他们二人一分为二,总之,无论是你还是西夷,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我相信这些道理,即便我不说,你也是懂的。
只不过,与端亲王合作,是你大哥的主意,他远在边关,路途遥远,而你这边又有端亲王与玄睦时刻监视着,你们传书不便,无法避开他们互通消息,而你大哥又早已在西甲关布好兵,随时准备与你们里应外合,这般境地,根本不容得你不咬牙继续与虎谋皮。
我知你别无选择,可也不愿眼睁睁看你丢了性命,只得出此下策。
侯爷,你可怪我擅作主张?”
一席话毕,耶律越的手也在她的揉搓下,带上一丝暖意。
余小晚依然不敢抬头看他,可等了半天始终不听他开口,她不禁心里敲起了小鼓。
莫不是他不肯原谅她?
若真是如此,今晚计划只怕就不能继续了。
想了想,她又抱着他的手,暖道:“我知侯爷怪我,是我陷侯爷于不义,也是我将大殿下置于危险境地。若我不横插这一杠,玄睦或许也不会临阵倒戈,端亲王说不定便成了,而侯爷足智多谋,必然能全身而退,大殿下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危险。”
该说的都说了,也罪了己,可等了半天,耶律越还是不吐口!
不会真的恨上她了吧?
明明方才看她的眼神里一点恨意都没有的,难道是她看错了?
“侯爷……我……”
就在余小晚打算使出最后杀手锏——下跪恸哭求原谅时,耶律越终于缓缓说出了久别后的第一句话。
“别叫我侯爷。”
第102章 公主的质子小驸马(30)
“别叫我侯爷。”
耶律越的声音不似平日的温煦, 冷漠疏离,显然仍无法释怀她的所作所为。
想想也是,不管她的理由说的多堂而皇之,不过都是借口, 耶律越曾与阿里吉提起过全身而退之策,她明明知晓,却在装傻。
若按耶律越的计策行事,即便有凶险, 可脱离苍国重回西夷却不是没有可能的,甚至还极有可能让西夷摆脱苍国的控制。
他一直期盼着回西夷,想念着西夷的亲人,怀念着西夷的草原湖泊, 还说要带她一起回去, 让她看看他出生的地方, 送她最美的明月,给她一世不忘的婚礼。
可如今, 他被苍帝软禁于这一方小院, 兄妹分离, 回国无望,就连大哥也在边关命悬一线, 故国危在旦夕,他不仅无能为力, 还要背负着叛国骂名, 这辈子都不知道能不能洗清。
而她, 就是害他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
若换成旁人,只怕早已对她恨之入骨,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可耶律越显然没有。
他该恨她的,如果换成余小晚,也会恨不得掐死自己的。
可耶律越却……不愿去恨。
余小晚一点也不怀疑,若此事不是牵连到他的亲人,他的家园,他会毫不犹豫就原谅她。
可家国天下,他又如何能毫无芥蒂?
余小晚本想跪地恸哭求原谅,可转念又觉得,耶律越要的并不是忏悔,忏悔改变不了发生过的事,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能说服自己原谅她的理由。
她略一思索,依然不敢抬头去看耶律越的神情,只抱着他的手,轻轻贴在了自己脸上。
暖了这么久,他的手竟还这般凉。
“晨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承认我自私,我没有你们的心怀天下,我的心很小,里面独独只能装下一个你。我可以背叛公主,可以陷家人于危难,也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却万万不能失去你。”
余小晚的眼泪缓缓而落,濡湿了他紧贴在她脸上的手。
她轻轻蹭了蹭他的掌心,携着千万分的依恋与不舍。
“我心悦你,晨之,你明明知道的,就算你恨我,我也不能让你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危险。你若气不过,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只是别待我如此冷淡,我的心好痛,晨之,我的心真的好痛……”
余小晚鼓起勇气,缓缓抬手,一双泪眼弥漫着说不出的哀伤,红唇微动,轻轻吻上了他的掌心。
“晨之……”
温热的唇,潮热的呼吸,还有那双仿佛会说话的水雾氤氲的眸子,无一不在蛊惑着耶律越本就不坚定的心。
他的手微动了一下,似是想避开她温热的唇,却被余小晚抓的更紧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