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萋斐笑了笑:“是啊,多谢那位小师父了。”
天色渐渐见得明亮,而远处敦煌已沉浸在了第一缕阳光中。
几个镖师出街去联络镖局安排的桩口,以探听是否有人见过左芜和其他人的下落。
直到日暮后几人才回到客栈,对叶萋斐道:“如今沮渠蒙逊那边正率了大军在城周围修筑长堤,也不知是何用意,但城内人心惶惶,我们桩口的人也只找到一个,说是最后一次见到老爷是在太守府外,二小姐你说我们要不要去太守府问问呢?”
太守府岂不就是清浅父亲李恂的府衙?而他如今已是西凉君主,也不知人是不是还住在那里。
她思忖了一下,道:“好,去探一下能否有别的消息。”
几日后,镖师又送回了消息,说是托人带了信去给了李恂身边一个将领,那将领表示李恂曾召见过左芜,托付了一些事情,倒是可以引荐叶萋斐去见李恂。
叶萋斐又再度走进了这府衙中,一切如故。
一人出来迎接她,不想正是当初她才到这三百年前的西凉所见的那个将领。
只是这将领不认识她,客气地带着她走到客堂中,李恂颓然地坐在主座上,看起来比上次所见更加苍老颓然,头发都已经全白了。
“你是叫左亦青对吗?左芜的二女儿?”他先开口问道,语气温和至极,完全没有一国之君的气度。
她点点头,从他的面容中,细细分辨出了清浅的样子。
也不知清浅现在是在何处。
“你爹年轻时常常走镖来到敦煌,我那时是敦煌太守,于是便认识了他,也曾与他鲜衣怒马把酒言欢过。”他淡淡说着,嘴角轻轻扬起,像是在回味曾经年少时。
“只是我快不行了,西凉也快不行了,”他说,“蓼泉之战,军队损失惨重,如今城中可用军队甚少,而那沮渠蒙逊带了两万军来,我已无力抵抗,只能随敦煌而死……”
说话的瞬间,他似乎又苍老了十岁。
“你爹来敦煌,我托他帮我带了一些珍贵的书卷和佛经回中原去,以免后人再见不到,但因为北凉军到处都是,探子也不少,所以你爹说他会乔装为普通人,绕小道回去,可能耽搁了日子,”他咳了两声,抬起头,略带歉意地说道,“当然,也许……也许也遭遇不幸了……”
她提起一口气,心跳加剧,摇摇头:“不会,我爹武功高强,不会遇到的……”
话虽如此说,但她心里却没底。
如今的确天下一片混乱,到处天灾不断人祸不止,百姓流离失所,背井离乡,妻儿分离,遍地尸殍。
而似乎也是突然间明白了清浅所说的那句“天下战乱,我愿穷尽一生学习并弘扬佛法,唤动善性,让世间重归太平”是用了多大的勇气。
“亦青,你快离开敦煌吧,这里不能再留了,”李恂咳嗽了几声,“再不走,恐怕就真的走不了了……”
才说着话,那将领又走了进来,拱手对李恂道:“君上,千仞寺清浅师父来了。”
李恂忙起身:“快,快叫濬儿进来!”
叶萋斐也慌乱地望了过去,看到清浅独一人缓缓走了进来。
清浅一见她,登时也呆滞了一下,但还是极快地回过神来,朝着李恂鞠礼。
“濬儿……啊,清浅师父请坐!”
李恂激动得已是语无伦次,亲自端了椅子过来让他坐下,才发现叶萋斐还一直站着,不好意思地嘱咐那将领给她也端来了椅子,放在了清浅旁边,再小步跑向堂后,去叫人备茶,顺便请李夫人出来。
“濬儿?”叶萋斐坏笑着朝清浅叫了一声,“李濬!”
“正是小僧出家前俗名。”他答,面无表情。
“李公子怎么打败了妖兽呀?”
“两位师兄险胜。”
“话说你们寺里有没有一个师父叫做清泽?”
“并没有此人。”
“是吗?那真可惜了,三百年后他待我挺好的,”她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当然,他与你的关系也挺好的……”
“他对你好?”他重复了一句,莫名有些酸。
她听出了这味道,笑了起来:“是啊,不过没你对我好,你三百年后是我夫君嘛,自然是没有人比你待我更好。”
“真是……胡言乱语!”清浅低下头,口中又默默诵念起了经文。
坏心思作祟,她又轻轻凑了过去,对他耳边说道:“对了,三百年后你还对我说过一句话……”
他顿了顿。
“你说,就算有一日你真的落发为僧了,也要找机会破个戒,吃吃肉喝喝酒亲亲小姑娘,这样子便能被赶出寺庙还俗了,”她笑,“清浅师父要不要试一下啊?”
第39章
清浅脸上变色,叶萋斐哈哈大笑。
正当时此,李恂和李夫人走了出来。
见她一脸欢喜,李恂忍不住问道:“亦青,你笑什么?”
“我与这位清浅师父在洛阳就认识了,不想能在西凉相见,想来实属有缘。”叶萋斐笑道。
李夫人掩嘴也笑:“是啊,我老家是在洛阳,幼时便认得你母亲,曾经两人不懂事时,还说若是将来诞下一子一女,倒是可以结为亲家。只是后来我远嫁西凉,也就与你娘少了联系……”
李夫人滔滔不绝地说着,清浅脸色更加难看,而叶萋斐也知这话说得多了,实在有些尴尬,便忙起身道:“既然你们一家团聚,那亦青也不便多留了,望多保重。”
李恂也不多留她,遣那将领送她出了府衙。
途经前院时,看到清沐和清漠正在院中休息,两人也看到了她,目光均是略带些不善,叶萋斐不明所以,只能假装没看见两人,走了出去。
“你说……”清沐轻声道,“她那时候是不是真的喝醉了?可能并不是故意在客栈去亲清浅的!”
“总之,她若是坏了清浅的修行,我一定饶不了她!”清漠咬牙道,“主持对清浅寄予了厚望,任何会阻止他的人和事,我统统饶不了!”
“可她是人,若是什么妖兽倒是可以一并收掉。”
“你探过她的三魂七魄了?”
“嗯,在客栈拉她时就探过了。”清沐道。
“那她的前世时,我想……会不会什么妖物投胎而来的?”
“这我查不了,得问问主持了。”
正说话着,地面开始震动,立马就听到街面上有人大声尖叫,各种哭泣声和嘶叫声随着那轰隆隆的声音震彻了整个敦煌城。
李恂和清浅也跑了出来。
方才送叶萋斐出去的那将领从门外冲了进来:“君上大事不好了!沮渠蒙逊引水淹城了!”
“这……”李恂大骇。
而水潮也已经涌入了府衙内,各种鸡零狗碎的东西也随水流了进来。
几人忙往高处避去。
但源源不断的河水一刻不停地流进府衙中,李恂忙指挥道:“快,叫人去疏散城中百姓!”
将领得令,蹚水离开。
水已经漫过了膝盖。
“濬儿,你与两位师父赶快回中原去!”李恂望着清浅,“我和你娘希望你能远离这些祸端,所以才不留你在西凉,如今西凉将亡,我也守不住了,只求你能一世平安。”
“爹!”清浅唤了一句。
“你还能叫我爹,我很开心了,”水继续淹了上来,没过了腰,李恂看着清沐清漠,“请两位师父带濬儿离开这里,我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恳请两位,保护他,让他将来能有所成,免那命中情劫一道……”
“您放心吧。”清漠道。
李恂伸出手,用力地抱住了清浅。
一股浓烈的苦涩涌上清浅心头,似尝到了万般滋味,他眼角濡湿,在李恂耳畔轻声低言:“爹,我已陷入这所谓情劫。”
李恂浑身惊抖了一下:“谁?”
“那个我娘口中所说的,年幼不懂事时,她与她的娘亲说好,要结为亲家……”他声音颤抖,“左家二小姐,左亦青。”
“濬儿你……”
“爹,我要还俗,我要娶她。”
……
叶萋斐还没走到客栈,就见到眼前涌起了一堵水墙,还以为是自己眼睛花了,揉了揉双眼,才确定那的确是河水涌来。
“这……这怎么可能?”她惊呼。
只一瞬间,瞬间就已经淹过了胸口,激起的水花让她呛了好几口,而河水冰凉,激得她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