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也不避不闪,似乎像感觉不到那冰凉的雨水一般,还是继续对着那坟头说着话。
叶萋斐撑伞去拉他,他充耳不闻。
闪电劈开乌云,他抬起头,对着那府门之处挥了挥手,像是在与人做道别。
等他满脸微笑地再走回廊道下时,叶萋斐才又急忙替他擦拭着头上的雨水。
他乖巧地一直低着头,任她擦拭。
最后才又抬起头,看着她,结结巴巴却又认真地说道:“阿姐……娘……娘她走了……”
“走了?”
“嗯……她说……要……要去……下轮回……轮回井……”
说完,又嘿嘿哈哈地笑了起来,方才脸上一刹的慎重认真,再痴痴傻傻地往屋内跑去。
却忘记了抬脚跨门槛,一个踉跄地直直扑在地上,撞出一声巨响,然后嗷嗷地哭了起来。
叶萋斐慌张着去扶她,哄了好一大会儿,他才止住了哭泣。
大约也不再像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少年,反而是回到三四岁了。
她将他牢牢搂在怀里,听他不时发出一声哽咽,再左右看着这叶府之中慢慢显出衰败的一切,只得一边自我宽慰一边对他说着:“都会好起来的,都会好起来的……爹一定能洗脱罪名,皇上一定不会诬陷好人,一定……”
外面的雨渐渐停了,似乎也是拨云见日。
叶轩从她怀里悄悄地抬起头,脸上绽出无忧无虑的一点笑意。
她心里也终于有些欢喜。
但只听“嘭”一声,像是有东西砸到了门上。
还未反应过来,又听到乒乒乓乓地声音继续响起,继而有人开始叫嚷着推着叶府大门,木门咯吱咯吱地剧烈晃动响起。
叶轩本是平静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恐惧慌乱。
叶萋斐安慰了一下他,跑出房间,看见各种脏污秽物不断地被人扔进墙内,伴着墙外有人大声骂道:“就是这家了!勾结叛军的那个狗官就住在这里!”
“大家赶快砸啊!”
“对,千万别给这种狗官留面子,他害我们家破人亡,我也要让他家人痛不欲生!”
“快去!把门给砸烂掉!”
“这种狗官家中一定有值钱的东西!大家快砸门!”
叶轩猝不及防地开始大哭。
而那府门也一瞬间被人撞开,随即人群鱼贯而入,冲入客堂,见到叶萋斐和叶轩也毫不在意,见了东西就开始砸,还一边伴着不堪入耳的辱骂声,叶萋斐甚至不知道是谁趁机一脚踹在她的背上。
满地狼藉,只听得到稀里哗啦的声音。
也不知道是谁先起头道了句:“这东西值钱啊!”
所有人就疯一般地开始哄抢那些没有砸掉的东西,字画,瓷器,甚至为了一些锅瓢碗盏都大打出手。
第30章
而她只能抱住叶轩,保护他不被人故意踹一脚打一拳。
只是人们的兴趣更在于那些他们以为能换银子的东西,来来回回,挤挤攘攘,好些人相互辱骂着,在她的耳边不停扰动。
她闭上双眼,不明白这些过去恭恭敬敬和平相处的邻里为何突然就变了一番模样。
落井下石可谓是一把好手。
而贪欲之念更是个中翘楚。
一个男子夺过一个花瓶,兴高采烈地从叶萋斐身边跑过,却不小心绊到了她的衣裙,险些跌倒,勃然大怒,骂了起来:“混账,见大爷过还不给大爷让路,小心大爷我送你归西!”
叶萋斐狠狠瞪着他。
而他却突然失笑起来:“嘿,还以为自己还是叶家小姐啊,你那狗官爹都快死了,你咋还不给他哭丧去啊!”
“你再胡言乱语,我……”
“你?你怎么你啊?”男子大笑,“你爹现在正在菜市口行刑呢,怎不去看一眼啊!”
顿时,浑身的血都像凝固了起来。
“果然是狗官的女儿,连自己爹快死都不知道,哈哈哈哈哈哈!”男子说完,大笑着扬长而去。
一些人还在屋内挑挑拣拣,一面辱骂着叶临,一面又对叶府的东西趋势若骛,你争我夺,欢喜不已。
叶萋斐默默站起身来,看着那几个还在房内挑选说笑的人。
“你们……给我滚出去!”
冰冷的话语从喉咙发出,连她都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声音了。
那几人明显怔了一下,但随即又开始大笑起来。
其中一人走上前来,指着叶萋斐道:“一个狗官的女儿还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呢,我告诉你吧,今后我还就住在这里了……对对对,今后叶府就改名为我蔡府,我就是……”
话还没说话,叶萋斐已掐住了这人的喉咙。
“你再说一遍?”她眼中全是血红。
“我……啊啊……啊……”这人已经发不出声音,瞪大双眼,惊恐地看着她,“啊……我……不……”
房内另外几人尖叫起来,指着她大骂。
叶萋斐转头怒视,那几人吓得闭上了嘴。
而被她掐住的那人开始手脚乱蹬,眼球凸出,脸上浮出了青白。
“啊——”
终于,一声刺耳的尖叫划破沉默,叶萋斐蹙然一松手,那人软瘫瘫地倒在了地上,早已是没有了气息。
方才还在骂骂咧咧的几人顿时没有了声音,脸上只剩下了恐惧害怕。
“刚才是谁在骂我爹?”她咬着牙,狠狠吐字。
几人完全不敢吱声,瞥了脚下的那具尸首,更是惊吓而冷汗长淌。
“都不说话,那就一个个来吧……”叶萋斐冷冷出声,盯住了其中一个还抱着两卷字画的妇人。
冰冷的声音让妇人浑身都不停颤抖,手中字画一甩,一下子扑在了叶萋斐跟前:“饶命啊饶命啊叶小姐,我再也不敢了!”
“再也不敢?”
叶萋斐蹲下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叶府都被你们砸成这样了,再也不敢是什么意思?意思是若我不好好教训一下你们,你们还要隔三差五地来找点乐子?”
说着话,手已经掐上了妇人的脖子。
手上才微微用力,那妇人已经面无血色。
“萋斐,不要啊——”
猝然间,一个身影闯入房内,一闪身便抓住了她的手。
诧异间,她被这人搂住,翻身在地上了一圈,才看清来人的脸。
屋内几人急忙扔下东西就逃跑。
如有一大股怨气从身体中抽离,她眼中忽然澄清了一些。
但听见声响,转头看见那几人惊吓到匆匆离开的背影,又已忍不住咬牙切齿,眼中露出滚滚杀气。
“萋斐,别看了……”江渚抱住她,用力地收拢手臂,“我来陪你,我来了……”
眼眸闪烁。
一旁的叶轩咬着指头,一脸无所谓的憨笑,口中喃喃念着:“爹……爹爹……”
叶萋斐脑中轰鸣了一声,推开江渚:“我要去见我爹,我要去见他!”
“好,我陪你去。”
“不,你在这里照顾轩儿,我自己去。”
她起身,不顾一切地冲出房间,冲向那行刑的菜市口。
本是衰败而显得人少的长安,菜市口却永远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尤其是当当朝的一名三品高官即将绞刑的时候,围观的更是群情激愤,朝着叶临扔着烂果皮蔬菜,又一声一声浪潮似地大骂着狗官。
叶临只得紧闭上双眼,抿紧了唇,任由人们唾弃咒骂。
当叶萋斐赶到的时候,绳索已经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她抬头望去,正好与他的目光相对,但人群拥挤,她费尽了力气都无法挤到前面去。
眼见着即将行刑,她的眼泪开始大颗大颗地落下,但还是被义愤填膺的人群不停地左右推攘。
她口中一边小声地唤着“爹”,一边仍试图往前挤,但声音立马被旁人的喧嚣掩盖过去。
又再听见人们大叫着“杀了狗官”,她终于忍不住含泪大喊:“爹——爹——”
行刑的刽子手顿了一手,周围的人群陡然安静,纷纷盯住她。
她无视投射过来的鄙夷目光,一点点地扒开人群,朝向叶临走去。
但还未到跟前,只听到一声威利的男声从旁传来:“把这个犯人家眷拿下!”
她闻声望去,看到了张善。
而周围已围上来了一群官兵,利器相指,把她围在其中,根本无法逃脱。
张善眼中露笑,朝那刽子手点了点头。
伴着叶萋斐凄烈的大哭声,叶临的头也重重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