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辰想了想。
半晌,他正色道:“我随她一道住进她夫家,又有何不可?”
萧廷琛嘴角抽抽。
老头子还真敢想,真是年岁越大越讨人嫌……
他这尊大佛住进别人家里,别人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他铁了心不想再让司空辰过度溺爱萧羡鱼,又道:“若是她将来的婆母训斥她,师父如何插手?”
“直接打死,重新找个婆母。”司空辰冷声。
萧廷琛一口茶闷在嘴里,滋味儿清苦。
他复杂地望向司空辰,老头子前些年还一派大儒作风,自打金陵城那一场战役之后,完全处于放飞自我的状态,真是越活越狂野啊!
他感叹着,终究无话可说。
他摸了摸萧羡鱼红彤彤的小脸蛋,反正他师父能永生,护她短短一辈子,又算得了什么?
罢了,他不插手就是。
因为司空辰答应出山,所以萧廷琛等人在山庄休整了两日,就准备启程赶赴边疆。
临行的清晨,雪雾还没散去。
陆擎牵着小白和桐桐,紧赶慢赶地追到山庄门口,“辰兄啊,把他们也带上吧!两个小家伙想去中原见见世面哩!”
萧廷琛望去,小白和桐桐各自背着只小包袱,眼巴巴怯生生的,俨然很愿意随他们前往中原。
他琢磨着苏小酒大约也挺想念这两个小家伙,于是没介意他们跟在车队里。
队伍逶迤朝山下而去。
司空辰落在最后,郑重地朝陆擎展袖作揖,“这两年,承蒙陆老弟照顾。”
陆擎眼眶微热,同样郑重地还了一礼,“此去山高路远,余生恐怕再无相见的机会,辰兄多多保重。”
他知道司空辰拥有无尽的寿命,而他却已垂垂老去。
今后雪夜对月,把酒言欢的良辰,将再不会有。
司空辰跨上骏马,挥鞭朝山下而去。
陆擎紧追几步,喊道:“小白和桐桐——”
“我都知道。”
褒衣博带的老人,骑白马渐渐远去。
陆擎彻底放了心。
他独自立在山庄前,细雪红梅景物依旧,却再无从前的热闹。
老人低低叹息。
……
在萧廷琛等人赶赴边疆时,苏酒一行人终于抵达江南。
宽大的马车徐徐驶入金陵城,陆执挑开窗帘望去,青石板砖铺就的街道整齐干净,酒楼店面鳞次栉比,沿街摊贩不见尽头,百姓们谈笑风生,俨然一派太平盛世。
正是暮春,空气里浸染了花糕和脂粉的甜香,楼阁珠帘后面传出袅袅琵琶音,令这座古城平添几分温柔婉约。
陆执不禁赞叹,“姐姐是我生平仅见的温柔女子,我总想着究竟是怎样的山水,才能养出姐姐这般姑娘。今日见到姐姐的故乡,才知道什么是人杰地灵,六朝如梦。”
他最近很喜欢拍马屁,苏酒懒得搭理他。
她卷起另一边的窗帘,目之所及,是隐在繁华闹市里的乌衣巷。
她这趟回来的突然,不知道父亲是否还在祖宅……
又行了三刻钟,马车终于在乌衣巷外稳稳停下。
苏酒抱起燃燃,仰头望着那块黑底青字的匾额,眼中竟有些湿意。
燃燃摸了摸她的脸蛋,奶声奶气道:“娘亲……你怎么哭啦?”
“娘亲是因为太欢喜,所以才会哭……”苏酒忍住泪意,“燃燃还没见过外公,等会儿见着了,要乖乖喊人知道吗?”
燃燃认真地点点小脑袋。
彼时的小孩子,尚且不懂爹娘近乡情更怯的感受,等到将来明白时,却已是画中客,戏中人。
苏酒深深呼吸,抱着孩子郑重地踏进了巷口。
几度春秋,巷子里的青苔颜色似乎更深了些。
她在萧府门前站定,门下依旧挂着两盏红灯笼,燕子窝陈旧破烂,他年看着她长大的燕子,大约早已客死他乡。
青铜门环兽首擦拭得纤尘不染,祖宅里大约是有人长居的。
她眼眶红红地踏上台阶,认真地扣了扣门环。
门后传出一道沧桑的声音:“谁啊?”
听到声音的刹那,苏酒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她的萧家爹爹还住在这里,真好!
她还记得当年她北上长安认祖归宗,爹爹每个月都要寄去大额银票,那折叠整齐的一沓沓银票,尽是他身为父亲的宠爱。
后来萧廷琛起兵,他散尽万贯家财资助粮草,为的哪里是什么天下百姓江山社稷,分明是为了他的小女儿!
苏酒靠在门上,哽咽轻唤:“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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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6章 恐怕时日无多
苏酒靠在门上,哽咽轻唤:“爹……”
府内的脚步声突然加快。
等靠近门后,那脚步声又变得迟疑。
隔了半盏茶的时间,朱漆府门终于缓缓打开。
苏酒抬起泪眼,年过半百的男人,青衫磊落,两鬓斑白。
遍布细纹的眼睛隐隐泛着红,他刚刚在门后停顿许久,必定是在偷偷揩拭泪水。
他不想让归家的小女儿,看见他作为父亲最脆弱的一面。
苏酒酒窝甜甜,努力笑得乖巧甜美,“突然回来,叫爹爹一时无措,是女儿的错……”
温温软软地说着话,泪水却突兀滚落。
她连忙别过脸擦了擦泪,再转过来时,便又是酒窝甜甜的模样,“燃燃,刚刚娘亲怎么叮嘱你的?”
燃燃萌萌地歪了歪头,脆声道:“外公!”
萧渝好不容易控制的情绪,瞬间土崩瓦解。
他抬起宽袖按了按眼角,慈爱地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进屋说话。”
萧渝和苏酒去了正厅。
陆执的马车依旧停在乌衣巷口,少年立在马车前,盯着那块匾额,久久没有说话。
长生忍不住问道:“主子,咱们不进去吗?小的还指望在萧家蹭一顿午饭哩!”
陆执眸光寂寞。
视线停顿过匾额上的一笔一划,他脑海中竟然浮现出一幅画面:
容貌清秀漂亮的三个少年,身穿儒家的褒衣博带,打闹嬉戏着穿过这座幽深寂静的巷弄。
左眼下有一粒朱砂泪痣的俊美少年,恶作剧般伸手摘下同窗的乌角书生帽,乌漆漆的长发瞬间滑落到腰身,那同窗鼓着白嫩嫩的腮帮子回头瞪他,竟是个容色清媚的小姑娘。
另一位少年色弱春晓,骂骂咧咧地抬脚去踹作恶的少年,却被对方灵巧避开。
他们吵吵闹闹地往深处去了。
旧时的雏燕卧在檐下燕巢里,一边叽叽喳喳等待着母燕投喂,一边好奇地伸着头看他们远去。
画面渐渐灰暗。
时过境迁,昔日的雏燕大约早已老去死去,只余下一只只破旧燕巢,空对着热闹繁华的春风……
长生见陆执还在发呆,忍不住推了推他,“主子,您怎么了?”
陆执从画面中醒来,忽然虚弱地弯下腰。
他垂着头,嫣红血渍星星点点洒落在青石板砖上,洇深了墨绿青苔。
“主子!”长生面露惊恐,“您不要吓小的呀,主子,主子?前面有个医馆,咱们去看看大夫好不好?!”
陆执紧紧攥着他的手。
他慢慢直起身,再度注视这座巷弄,忽然绽出一个笑脸。
“在我的故事里,姐姐和萧廷琛乃至谢容景,都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可是在他们的故事里,我大约,只是个局外人吧?我未曾参与他们的过往,也不会有与他们把酒言欢白首与共的将来。我是檐下的燕子,注视着他们,羡慕着他们……可纵然把巢穴筑在他们的房梁下,也终不过是一场空。镜花水月,万物皆空,不过如此……”
眉清目秀的病弱少年,在暮春的长风里哀哀叹息。
长生抹了抹眼泪,知道自家主子恐怕真的时日无多。
他恭敬道:“此地风大,主子还是去萧家,讨一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陆执漫不经心地抬步往繁华处走去,“中原有规矩,登门需得携带礼物。我远道而来,总不能空手拜访萧家。”
半个时辰后,他和长生拎着大包小包登上萧家的府邸。
老管家替他开了门,惊诧地望着他笑吟吟踏进府。
正厅,萧渝和苏酒说了好一会儿话,怕她远道而来旅途疲惫,于是起身道:“我先带你回降鹤汀瞧瞧,这两年一直按原貌保存,被褥什么的也时时换上崭新干净的,无论你何时回来,都能住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