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酒无意掺和他们的感情纠纷,行过礼后退了出去。
长夜漫漫。
她冒雪赶赴太医院,取了几味寻常香料,才返回厢房。
回来时已近四更天,她在檐下抖落纸伞上的落雪,刚推开门,就看见屋子里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烛火明亮,夜里的雪光透过桐油窗纸落进屋内,少年穿圆领大红喜袍,端坐在明明暗暗的光影之中,姿容清瘦如松竹,唇红齿白俊美非常。
他抱着一盏茶,热气儿早已散尽,可见来了许久。
苏酒掩上门,把纸伞靠墙放好,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睡不着,来看看姐姐。”陆执把茶盏递给她。
苏酒走过去,刚伸手碰到茶盏,少年突然扼住她的细腕,把她往怀中拽去。
上好的天青色茶盏在地面砸得粉碎,苏酒来不及惊叫,陆执已经朝她脖颈嗅来。
他宛如来自雪夜深处的鬼魅,锋利的牙齿紧紧叼住她的脖颈,仿佛下一瞬就要刺破血肉。
苏酒竟不敢动弹了!
片刻,陆执缓缓松开嘴。
他用指尖试探着勾勒出苏酒的容貌,嗓音依旧清越温柔,“诚如妃辞雪所言,姐姐确实是大雍的皇后呢。”
苏酒复杂地盯着他,不明白是自己露出了破绽,还是这个少年在试探她。
“我知道姐姐在想什么……”陆执的指尖按在苏酒的眼尾,“姐姐的身上有股清苦药香,只可惜药香深处,还藏着些微伽楠柏子香,不细细嗅闻很难察觉。姐姐很聪明,晓得用药香遮掩原本的味道,害我至今才察觉姐姐的身份……”
苏酒挣开他,后退几步立在房中,皱着眉毛理了理衣裳。
她抬眸,“你想怎样处置我?”
她手里还捏着陆执的命,她知道自己死不了,怕只怕陆执要用她来威胁萧廷琛。
陆执笑意更盛,“姐姐何必动怒?我陆执是鬼狱的君王,不敢称顶天立地光明正大,但也不会下作到拿女人的性命要挟敌人。来者是客,鬼狱很欢迎姐姐的大驾。”
他笑得那么烂漫开心,令苏酒根本无法捉摸他的心思。
她神情复杂地落座,盯着陆执看了很久,见他不说话只是傻笑,心里面有点发毛。
然而就这么干坐着也不是事儿,于是她取出从太医院带回来的香料,开始调配香包。
这些香料看似寻常,但糅合在一起会产生毒性,辅之以她随身携带的南疆蛊虫,可以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比如,叫佩戴香包的人死于非命,仵作甚至都验不出来具体死因。
这是她打算送给妃辞雪的礼物。
陆执托腮静坐,待了约莫一刻钟,忽然问道:“姐姐,你与我说说话吧。”
苏酒认真地调好香料比例,“今夜是你和皇后娘娘大婚之夜,你坐在这里不走,很不像话呢。”
陆执哂笑,“姐姐,你是个医女,你早就猜到妃扇香的不孕是我故意下药造成的,你早就知道我与她并无感情,又何必在这里催我回去演夫妻情深的戏码?”
苏酒无言以对。
陆执起身,摸索着坐到她身边。
他抱起苏酒放在榻上的小暖炉,姿态乖巧温顺地听窗外的落雪。
寒夜里的捣药声和落雪声很动听,屋子里十分静谧。
他渐渐暖和起来,“姐姐,你与我说说,中原是什么样子的?”
苏酒把香药放在小石舂里捣碎,冷淡道:“与你说中原是什么样的,好方便你侵略吗?”
“姐姐把我想成了什么人……”陆执笑容烂漫,“我的先祖来自中原,我很想知道,故乡是什么样的。更何况,所谓的侵略不过是为了建造一个更加繁荣盛大的天下,何错之有呢?”
他总是很有道理的样子。
苏酒摇摇头。
“姐姐……”陆执凑近了她的后颈,缱绻依恋地在她身上轻嗅,“你不肯与我讲中原是什么样的,那你与我说说,你的故乡是什么样的?”
牙疼,疼疼疼疼疼
第1116章 总有一天,要去中原看看的
苏酒被他嗅得浑身发毛,忍不住离他远些,正色道:“君王请自重。”
“姐姐胆子好小……”陆执不依不饶地又往她身边挪,“鬼狱没有婚姻约束,一个优秀的男人可以同时拥有很多女人,同样,一个优秀的女人也可以拥有很多男人。姐姐无疑十分优秀,可以考虑多纳几个男人呢。”
这话放在中原实属大逆不道,鬼狱的野蛮可见一斑。
苏酒低着头将香料全部捣碎,“正因为没有律法和道德约束,所以鬼狱才会经常出现聚众斗殴恃强凌弱的事。但是在教化文明的中原,老有所养幼有所依,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百姓安居乐业,这才是真正的盛世繁华。”
“姐姐错了。世间资源有限,如果把它们耗费在弱者身上,无疑是一种浪费。只有遵循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规律,才能让天下繁荣强大。”
苏酒看了他一眼,“歪理。”
陆执轻笑,“姐姐才是歪理。”
苏酒取出一枚绣花精致的香囊,小心翼翼把香料放进去,顺带添了只小小的蛊虫。
这类蛊虫可以依靠香料为食,若是香囊佩戴在人身上久了,香气会麻痹人的神经,而蛊虫会顺着衣裳钻进人的肌肤里,悄无声息地夺取宿主五脏六腑的养料,直到令宿主死于非命。
“好香……”陆执嗅了嗅,脸上笑意更盛,“姐姐这香囊是要送给谁?要不也给我做一枚?”
苏酒把香囊藏进屉子里,“香囊是很私人的东西,女儿家怎么可以随便做了送给男人?君王莫要开玩笑。趁着现在雪停,你赶紧回寝殿吧。”
陆执晃了晃双脚,随手拿起一碗茶轻呷,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已经是五更天,眼见着窗外的天都要放亮,苏酒困得不行,没有精神再跟他废话。
她没管陆执,自个儿钻进床帐补觉。
陆执单手支颐,“还有一个时辰就该天亮,到时候我又得去前朝听那些人聒噪。姐姐,你与我讲讲中原的趣事儿吧?或者你家乡的趣事儿也成。”
苏酒翻了个身,用枕头捂住耳朵。
这个人好烦呀,而且还很不守规矩,连逐客令都对他没用。
“姐姐,我想听故事,你的故乡——”
“你别说话!”苏酒打断他,皱眉想了会儿,认真道,“我只说一个,说完你不许再烦我。”
“好。”少年笑吟吟地应下。
苏酒想了想,“我出生在江南,那里有一种树木,叫做香樟树。每家每户都会在女儿出生时,在院子里栽种一棵香樟树。等将来女儿长大,就锯掉葳蕤茂盛的香樟树,请来手艺最好的匠人,制作雕刻一只箱笼当嫁妆。女儿出嫁时,在箱笼里藏进丝绸,寓意和夫君长相厮守……”
少女的声音又轻又软,宛如枝头的落雪,只是比落雪要多出三分清甜。
陆执细细聆听,脑海中浮现出一片模糊景致。
他出生后没多久就瞎了眼,只从书上读到过江南的烟雨和小桥流水十分出名,却不知道烟雨是什么样,小桥流水又是什么样。
家家遍种香樟树的景色一定很美,那些承载着期盼的箱笼也一定非常精致吉祥。
好想去看看呀……
他神游天外,苏酒说着说着,渐渐困倦地睡了过去。
五更天已近尾声。
窗外泛起鱼肚白,大雪初霁的黎明总是光线干净的。
少年的指尖轻轻抚上蒙在冬窗上的桐油纸,晨曦的光在他面庞上跳跃,盲了的双眼无神空洞,扬起的嫣红唇瓣却称得上神采飞扬。
“总有一天,要去中原看看的……”
少年的低语声被晨风吞没。
苏酒醒来已是午后,陆执也不知何时走的。
她伸了个懒腰,梳洗打扮好,正要给妃扇香煎药,妃辞雪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少女一把拽掉珠帘,厉声道:“苏酒!”
苏酒连眼睛都没抬,转了个方向朝窗边罗汉榻走去,“三小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我命人查过你和侯爷,侯爷从前追求过你是不是?!侯爷就是与你私奔,才被萧廷琛流放到鬼狱的!贱人,都是你勾引侯爷!”
妃辞雪约莫一夜未睡,眼圈青黑脸色狰狞。
她扬起皮鞭,毫不留情地抽向苏酒的后背!
苏酒猝不及防,生生挨了一鞭子,猛然朝罗汉榻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