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突然慌了下。
她并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谢容景的爱。
因为她很清楚,她这辈子都不可能还他同等的感情。
许是发现她的愧疚,谢容景又给她夹了一块肉,“愿意带领大军投降,一来是避免生灵涂炭,二来是因为欠萧廷琛一条命。三来,才是为了你。小酒永远不必自责,你爱不爱我是你的事,我爱你,是我的事。哪怕要为你肝脑涂地,我谢容景也甘之如饴。只要你允许我继续爱你,便已是对我最大的恩赐。”
也曾鲜衣怒马,也曾嚣张纨绔。
可当他遇上她,他所有的骄傲都化作卑微。
他心甘情愿做这个女孩儿的裙下之臣!
苏酒小口小口咬着菜蔬。
细白的面庞染上绯色,她声音极轻:“对不起……谢谢。”
她什么都给不了他。
除了一声对不起,除了一声谢谢,她无话可言。
翌日。
黎明的天穹呈现出昏暗的蓝紫色,苍鹰朝天际轻掠,途径大片荒凉的戈壁黄沙。
谢容景亲自把苏酒送上马车,目送她往西方驿道而去。
周奉先立在他身后,有些唏嘘,“值得吗?”
“因为是她,所以无所谓值不值得。”谢容景的丹凤眼比朝阳更加温柔,“男人喜欢女人,不应该当成做生意,更不应该去考虑值不值得。喜欢就是喜欢,就该一往而深,义无反顾。”
周奉先更加唏嘘。
……
苏酒坐在马车里。
出了昭西城,很长一段驿道被黄沙覆盖,人烟罕至鸟兽绝迹。
这段路偏偏还很长,行到晌午都没能走到有村落的地方。
侍卫长见路边有座荒废的驿站,于是示意车队在此生火做饭,用过午餐后再行进也不迟。
车队多达数十人,全是宿润墨的心腹。
苏酒自是信任他们的,于是小心翼翼踏出马车,在收拾干净的驿站里坐下歇息。
她昨夜没睡好,今晨又起得很早,忍不住躺在榻上睡了过去。
可变故突然之间就发生了。
无数黑衣人包围了驿馆,招式凌厉诡谲,不过短短半刻钟的时间,就血洗了宿润墨派出的这支车队。
黑衣人让开一条路,恭敬地单膝跪地。
一道丰神俊朗的人影出现在驿馆门外。
苏堂身穿墨青色龙袍,蛇形金发冠衬得他姿容阴鸷俊美。
他盯着驿馆,眼底掠过一阵兴味。
他知道萧廷琛一定会软禁他,从而挟制南疆的军队,所以他提前一步离开了王宫。
可笑萧廷琛和宿润墨竟然以为他会逃回南疆,还下令封锁从王庭到南部边境的一系列关隘。
他这一趟本就是为小酒而来,不达目的,他怎么甘心回去?
他藏身王庭郊外伺机而动,果然叫他等到了小酒落单的机会。
男人抬手推开驿馆屋门,信步踏进了门槛。
苏酒窝在榻上,有些难受地揪住斗篷。
梦境变幻无常,时而是她和萧廷琛斗嘴的画面,时而是她幼时和苏堂上山砍柴的记忆。
无数真真假假的幻象堆积在一起,搅得她脑子都要炸了。
梦境中的人影逐渐模糊。
从她到金陵萧府开始,很多长大后的细节被有意无意地忽略。
幼时的记忆却更加清晰……
苏堂立在榻前。
他垂眸注视着少女,她细白的小脸上沁出冷汗,大约正在忍受什么痛苦。
他用手帕替她擦去细汗,轻轻扒开她的衣领,扫视过雪颈上那粒朱砂痣,忍不住轻勾唇角。
蛊毒已经开始发作了。
接下来,只需要用时间去发酵就好。
他打横抱起苏酒,抬步踏出驿馆。
一座华贵的宽大马车停在大门外。
他抱着苏酒登上马车,淡淡问道:“尸体可准备好了?”
为首的黑衣人恭敬道:“回禀陛下,已经准备好了。”
苏堂瞥向角落,一具与苏酒体型相似的尸体静静躺在血水之中。
他吩咐道:“烧了这里嫁祸薛家,务必做到滴水不漏。”
“是!”
车帘被放下,马车徐徐驶离西北。
车内陈设雅致,绣帘和卧具上刺绣着各种蛊毒虫蛇,这是南疆的信仰。
苏堂斟了一杯茶,慢悠悠呷了小口。
指尖怜惜地拂拭过熟睡的少女,他温声:“如果一百年前南疆没有发生动乱,此时的我大约正是南疆的太子,而你则是我的太子妃……小酒,我带你回南疆,不过是让一切回到正轨。你一定能理解我的,是不是?”
少女自然不能回答他。
苏堂笑意吟吟,随意把玩起苏酒的鸦发,姿态之闲适,宛如理所应当地占有本就属于他的东西。
……
另一边,大雍王庭。
萧廷琛暴怒地掀翻案几,冷冷盯向杵在殿中的宿润墨,“你说她回了宫,她人呢?!”
宿润墨挑了挑眉。
前几日在猎场上,他告诉萧廷琛苏酒独自回了王宫,还特意劝他在猎场上多住了几日。
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苏酒跑去昭西城的事,萧廷琛到底还是知道了。
他好整以暇地掸了掸宽袖,选择据实以告。
第843章 他的容貌早已模糊
萧廷琛更加暴怒,“朕说过不准她去见谢容景,你和她却背着朕擅自做决定。在你们眼中,朕究竟是不是你们的君王?!”
“皇上稍安勿躁,事情既然已成定局,你发怒也是没用的。倒不如坐享其成,也免去一场大战不是?”宿润墨眉眼温润,“更何况谢侯爷也算是难得的君子,他不可能趁人之危。皇后娘娘不会有任何危险,微臣用脑袋向你保证。”
萧廷琛冷笑,“朕瞎了眼,才任用你当国师!既然你和皇后不把朕放在眼里,朕又何须对你们宽仁?传朕旨意,宿润墨罚俸三年,皇后回宫后禁足三个月,抄写《女戒》《女德》两百遍!”
宿润墨漫不经心地拱了拱手。
什么罚俸三年,弄得好像他从萧廷琛手里拿过俸禄似的。
萧廷琛在凉州起兵,花的是他宿润墨这些年打劫客商、盗掘古墓攒下的金库。
说起来,他还没有把银子还给他呢。
他笑了两声,淡淡道:“既然皇上要罚臣的俸禄,不如咱们一并把账算清楚。”
他示意宫女取来算盘,三下五除二拨算完,“这一年来皇上共花了臣八百万两雪花纹银,而皇上在窃取北凉王庭之后,并没有赏赐臣任何值钱物件儿。国师一年俸禄算作十万两白银,皇上这一年没有给臣发俸禄,抵消之后,皇上还欠臣七百八十万两雪花纹银。”
他笑吟吟把算盘递还给宫女,“所以皇上打算什么时候还钱?”
萧廷琛:……
狗男人不自在地咳嗽两声,“朕只是与宿卿开个玩笑罢了。说起来都是皇后的错,她罔顾朕的旨意,私自前往昭西城,实在该罚!国师这一年来为国操劳,应当好好嘉奖才是。”
宿润墨皮笑肉不笑。
天底下,再没有比萧廷琛更抠门的人了。
君臣俩抠抠索索地算完账,选择了偃旗息鼓。
半个月后。
萧廷琛亲自赶赴昭西城,与谢容景见了面。
在厅堂落座后,彼此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开口。
良久,萧廷琛瞥一眼谢容景他们,语调毫无波澜起伏,“看在同窗一场的份上,当初长安城那场宫变,朕可以既往不咎。”
他很大气。
谢容景低眉敛目,指尖摩挲着茶盏,耳尖悄然泛起愧疚的红晕。
周奉先和墨十三更是眼观鼻鼻观心,没敢发出半点儿声音。
事实上,当他们站在城楼上,看见萧廷琛被万箭穿心时,他们就已经后悔了。
天道玄妙,萧廷琛死而复生,也算是给了他们赎罪的机会。
又静默了片刻,萧廷琛道:“朕的皇后呢?”
几乎同一时刻,谢容景出声:“小酒如何?”
厅堂陷入诡异的安静。
两个男人对视几瞬,不敢置信地异口同声:“她不是在你那里吗?!”
萧廷琛率先起身,“她来昭西劝降你,之后就没回过王宫!”
谢容景目瞪口呆,“我亲自送她上马车回王庭,这都半个月了,我以为她已经平安抵达……”
两人下意识望向宿润墨。
穿道袍的男人,老神在在地捧着热茶坐在大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