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亭台已然成型,是不可能在体积上胜过金时醒的。
那么,只有在精巧方面取胜了。
这厢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另一边,苏酒却是悠游自在。
她原以为自己会怯场,然而并没有。
正如小哥哥所讲的成竹在胸的故事,这七日,她天天观察牡丹直到深夜。
一朵牡丹,是如何从花骨朵开至荼蘼的,每一片花瓣是如何舒展开的,她记得清清楚楚!
天青色陶瓷香炉内,有青烟袅袅而起。
却并非呈一道直线,而是如同隔江的烟雨,自镂花炉盖内缥缈四起,逐渐在半空中汇聚成祥云大的香雾。
“这是作甚?香雾都散了,还如何凝结成物?”
四面八方都传来惊奇的议论声。
就连评判台上,也都是惊疑不定的目光。
“这小娃娃莫不是认为夺冠无望,所以干脆自暴自弃?”花老冷笑,“早知如此,还不如叫我那不成器的孙儿上场。至少,不会如此丢脸!”
钟有诲笑了笑,“书童年幼,自然比不得徐姑娘才艺斐然。我听闻徐姑娘曾拜师花老,可见花老调教有方。她赢了,花老也算是极有颜面的。”
校场内,就连徐紫珠也忍不住用余光注意苏酒。
在看见半空中那团缥缈香雾,她弯了弯唇角,低声道:“金陵书院怕是疯了,让这种水平的人与我同台,分明是对我名号的侮辱。”
被所有人注视议论的小姑娘,却仿佛进入忘我境界。
她唇边始终噙着一抹甜甜笑意,颊上酒窝深深,纤细小手不慌不忙地朝香炉中添粉。
四周是缭绕香雾,正折射出暮春的阳光。
她如同蓬莱仙山中的小童,随手拂过半空,那些香雾霎时便凝结成一道花瓣形状。
一片片花瓣,在半空中成型。
它们若有生命,逐渐汇聚拥抱在一起,形成花骨朵。
四周的惊疑声逐渐归于安静。
他们呆呆看着校场,只见气度恬淡雅致的稚童,仰起小脸,朝花骨朵吹了口气。
校场边。
谢容景抱着藤球,丹凤眼底皆是震惊,讷讷道:
“萧怀瑾,你,相信奇迹吗?”
第135章 我只相信,天道酬勤
随着苏酒吹出那口气,香雾凝成的花骨朵,仿佛若有生命,于半空中舒展开重重花瓣。
气态雍容,高贵典雅。
正是百花之王,倾国牡丹。
而苏酒,就站在牡丹花下。
穿若草青的大袖,气质温暖而干净,如同一轮初升的太阳。
萧廷琛摇开水墨折扇,笑得格外温柔:
“我不相信奇迹,我只相信,天道酬勤。”
这些时日以来,他家小酒儿付出的努力,值得起今日的成果。
而他说完,却觉隔空一道劲风,正朝那大若祥云的香雾牡丹袭去。
少年“唰”一声收拢折扇。
他手底掐诀,一道劲风掠出,在半道中就把对面的劲风打了回去。
抬眸,只见面色阴郁的姜衍之,正坐在对面看台上,毫无表情地盯着他。
“有意思……”
少年低笑。
似是挑衅,他手底涌出浑厚内劲,毫不犹豫地袭向姜衍之。
周遭之人只能感觉到有风掠过,却不知除了校场之内的比试,竟还有两人在进行着无声的较量。
谢容景自幼习武,也察觉到了姜衍之的小动作。
他“啐”了口,“姜家倒是捡了条恶狗回去。不顾伦常,惦记着他妹妹也就罢了,如今下作手段都使到小酒头上,怕不是活腻了!”
刚刚的劲风若是扫到香雾牡丹上,必定会摧毁小酒的心血。
他正要动手,萧廷琛忽然止住他。
谢容景望去,原来姜衍之已经起身离席。
校场内,苏酒嗓音脆甜:
“万物皆有生命,万物皆有轮回,小酒不敢妄言其中真谛,却也想通过香道,细品一花一世界的微妙。”
她说完,郑重朝评判台作揖行礼。
司空院长面带笑意,微微颔首。
旋即,他转向花老等人,温声道:“这场以香论道,似乎有结果了。”
众人面色各异。
有老者提醒道:“花老,老朽瞧着,这小书童天赋不凡,不如你收这小书童做徒弟?明年枕香馆使团来访,她若出战,说不定能赢。”
“再看看罢,香道,可不仅仅是这么简单的东西。”
花老眼底并无波澜。
结果,自然是金陵书院三场全胜。
苏酒欢喜得什么似的,不顾旁边徐紫珠的冷眼,下意识望向看台边。
只见小哥哥折扇轻摇,面带笑容地看着她。
小哥哥的身边,谢容景、周奉先、司独数等人都在,就连花柔柔也不知何时回来的,正与阿瞒勾肩搭背。
他们一致朝她竖起拇指,笑容灿烂。
小姑娘眼若弯月,欢欢喜喜地奔向他们。
暮春的风从耳畔呼啸而过。
她的袍裾与宽袖在春风中飞扬,带起残留的细微香雾。
纤细脚踝若隐若现,娇嫩婉约,恰似初生细藕。
苏酒想,
她是真的,
真的欢喜这里!
欢喜这些同窗!
……
傍晚时,苏酒特意去大厨房做了一笼拿手蒸包,送给花柔柔以作谢礼。
花柔柔是单独的寝卧,里面堆满了各种草图、布料,针线篓更是随处可见。
他正坐在窗下,拿着个圆圆的手绷绣花。
听说了苏酒的来意,他咯咯娇笑,捏着细针的手翘起兰花指,“瞧小酒说的,这有什么好谢的?反正人家也不喜调香,人家啊,就欢喜给人做衣裳穿!
“再说了,小酒本就比人家有本事,你赢得比赛,全是你自己努力使然!现在人家也要用功,争取在半个月后的衣妆展上夺得头筹呢!”
他说完,恰有小厮急匆匆进来。
第136章 梁上君子
他踏进门槛,朝花柔柔拱了拱手,“公子,老太爷请您回府一趟。您今儿让旁人上场论香,老太爷十分生气。”
“我就知道他要寻我麻烦……”
花柔柔说着,不耐地放下绣花针与手绷,与苏酒道别后,便与那小厮一道去了。
苏酒返回寝卧,看见青天白日的,萧廷琛那厮歪靠在太师椅上,双腿悠闲地敲在书案上,又拿了本春宫图看得起劲。
“小哥哥,花家来人,把花花请了回去。”
她软声。
“哦……”
“我认为花花敢反抗他祖父,非常有勇气。我就不如他,我总是没骨气的。”
“哦……”
少年尾音慵懒,浑不在意地翻了页书。
苏酒微恼,上前去抢春宫图,“小哥哥,你究竟有没有听我说话?”
萧廷琛抬眸浅笑,“小酒儿今日论香,敢罔顾钟副院长的叮嘱夺得胜利,也很有勇气啊。”
苏酒怔住。
萧廷琛趁她不注意抢回春宫图,边津津有味地翻看,边顺嘴道:
“世间很多比试的背后,是各方势力的角逐。能够不畏强权使出自己的真实本领,完成一场真实的比赛,何尝不是一种勇气呢?我家小酒儿谁也不必敬佩,敬佩你自己就足够了。”
苏酒咂咂嘴。
小哥哥说得好有道理,
她竟无言以对。
……
一连数日,花柔柔都不曾来学堂读书。
苏酒渐渐担忧起来。
已是深夜,她正提笔临帖,忍不住又偏头望向榻上的少年,“小哥哥,花花他——”
“我的小酒儿成日里花花长、花花短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他家的书童呢。”
少年呈大字躺在缎被上,拿书卷蒙着脸,一派慵懒模样。
苏酒不忿上前,掀开他遮脸的书,“可花花是因为把比赛的机会让给我,才被他祖父叫回去的。现在他学也不来上了,你叫我如何放心?”
萧廷琛盯着她。
苏酒被他盯得发毛,“你,你看我作甚?”
“呵,”萧廷琛从榻上一跃而起,“我这人,素来见不得旁人扭扭捏捏。既不放心,我领你去花家看看就是,谁叫我宠你呢?”
说话间,已动作利落地穿戴起来。
“去花家?”苏酒却很是惊诧,“深更半夜的,咱们冒昧拜访,会不会不合适?难道不需要下个拜帖什么的吗?”
萧廷琛扣好腰带,“我家小酒儿与那群老夫子呆久了,竟也学的这般迂腐。小酒儿且记住,只有关系平平的人登门拜访,才会提前下拜帖。关系好的,都是直接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