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存微还要劝,蕊儿拉过被子盖住头,“你别再说了,明儿早上见不到燕窝粥,我就回天香引。陆存微你想好了,我怀的可是你的孩子,我回了天香引,妈妈们必定会逼我马上打掉他!你还想不想要儿子,自己考虑清楚!”
屋中陷入寂静。
陆存微灰头土脸,手里拿着一块抹布,怔怔站在榻前。
他看着被子里的人,觉着有点陌生。
……
入夜,陆国公府。
风来园,苏酒陪着周宝锦躺在榻上。
深秋之夜寒凉入骨,周宝锦翻身抱住苏酒,声音细细:“苏苏,我有点睡不着。”
“还在想我哥哥吗?”
“嗯。他身上的银钱都用来给蕊儿赎身,现在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过得好不好……苏苏,你哥哥他心肠其实不坏,我清楚的……他就是……”
苏酒笑了笑,刮了下周宝锦的鼻梁,“就是蠢了点。”
周宝锦被逗笑,雾蒙蒙的双眼透出神往,“他笨笨的,我也笨笨的。苏苏,我比不得你和暖月聪明,我自幼就生了直肠子,爹娘说我如果嫁到复杂的家族里,会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所以能嫁到陆国公府,我其实特别开心。因为公公婆婆都没有坏心眼,待我亲如女儿……等世子哥哥回心转意,我一定会是世上最幸福的姑娘!”
苏酒笑意温柔,“宝锦一定会是最幸福的姑娘。”
两人说着话,白露轻手轻脚地进来。
她在帐外低声道:“娘娘、少夫人,后门的小厮说世子爷来了,想见少夫人。”
周宝锦一个激灵,急忙坐起身,“世子哥哥回来了?!”
“倒也不算是……回来了……”白露纠结,“他……他……”
“是来借银子的吧?”苏酒冷笑着坐起,“他平日交好的那群纨绔,听说他落魄了肯定不愿借银子给他,他走投无路,倒是又想起了我们宝锦……宝锦,你别搭理他,随他去。”
她说着,把周宝锦重新拉进被窝。
可周宝锦如何睡得着。
滴漏声声,窗外寒风四起,这样的寒夜非常难熬。
她在黑暗里睁着圆眼睛,一想到陆存微在外面吃苦受冻,就非常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她望向苏酒,“苏苏?”
睡在里面的女孩儿双眸紧闭,没有回答。
周宝锦眼眸微动,忽然轻手轻脚地下床。
她随意披了件厚实的大氅,连鞋袜都来不及穿,赤脚奔向府邸后门。
哪怕明知那个人或许已经走了,但她还是想去看看……
看一眼也好,就一眼……
府邸后门。
长夜微凉,星辰如水。
看门的小厮在屋子里打盹儿,她悄悄推开门,一道寂寥背影坐在台阶上,瞧着孤孤单单,比月光还要可怜。
她咽了咽口水,声音极轻:“世子哥哥?”
陆存微急忙回头。
风灯轻曳。
出现在眼中的姑娘,穿牙白寝衣,随意披着件胭脂红的厚实大氅。
赤着脚,一路跑来脚丫子上沾着些湿泥和枯叶,圆圆的脚趾头冻的苍白。
鸦青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腰窝间,衬得她纤细清瘦。
他记得她刚嫁过来时小脸珠圆玉润,可今夜看来,她白皙精巧的下颌似乎尖细了些,两颊消瘦,昔日总是弯弯的双眸多出很多忧愁。
男人有点愧疚。
说来说去,总是他欠她的。
第769章 她是世上最傻最傻的姑娘
“宝锦,我……”
他起身,有点腼腆。
周宝锦拿出藏在背后的双手,“给你!”
她的掌心里捧满了珠钗首饰,全是她陪嫁过来的珍贵之物。
陆存微愣住,“宝锦?”
小姑娘笑得没心没肺,“我知道你手头缺银子,但我身边银票不多,倒是珠钗首饰一类的陪嫁多得要命。反正少几件别人也看不出来,你快拿去当铺典当,能换不少银子呢!”
陆存微心头复杂。
他接过那些首饰,小心翼翼藏进怀中,又抬眸望向周宝锦,“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宝锦,别再为我耽搁年华,你若要改嫁,我绝不拦你。”
“世子哥哥,”周宝锦笑得勉强,“哪怕独守深闺,我也不愿改嫁。外面再好玩,你也总有一天会玩累……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家里等着你。”
陆存微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什么也说不出。
他转身踏进长街。
直到男人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周宝锦强忍的泪珠子才悄然滚落。
她双手捧住小脸,难受地蹲在地上。
“我哪里害怕耽搁年华……哪怕在你身上耗费一生,我也无所畏惧。”
“我害怕的,只是你拒我于千里之外的心……世子哥哥……”
少女难受得厉害,终于忍不住呜呜咽咽地啼哭起来。
夜风卷起她的斗篷和漆发,风灯的光晕里她小小一团,娇弱得可怜。
风来园寝屋。
白露给苏酒捧来热茶,有点不解,“娘娘明明是醒着的,为何不阻止少夫人给世子送钱?世子有了银钱,必定又要折腾出各种幺蛾子。”
苏酒喝了半盏热茶,笑道:“怕什么?叫霜降从街头寻几个混混,把他典当的银子抢了就是。你记着,无论他陆存微要做什么生意,你们只管请人砸掉他的摊子,叫他做不成任何生意。”
白露讪讪。
她家娘娘也太狠了!
陆存微果然把周宝锦的首饰拿去典当了。
他换了八千两银票,先是给蕊儿买了燕窝,可蕊儿骨子里都是懒惰,不愿意亲自熬燕窝粥,也不愿意做家务,非得要陆存微再买一个丫鬟伺候她。
陆存微只觉这个女人陌生至极,然而看在她肚里孩子的份上,只得忍气吞声再给她买一个丫鬟。
剩下的银钱他批发了些绫罗绸缎,打算去街头摆摊。
他生性单纯,并不觉得昔日的世子爷当街摆摊是什么丢脸之事。
只可惜霜降故意找了一帮混混,他还没来得及卖出几匹布,摊子就被砸得一塌糊涂!
陆存微怄火,拖着一板车布匹回家,整理账本的功夫,出来一看,板车里最贵的几匹布竟然消失无踪!
他问了买来的丫鬟,才知道是蕊儿抱着布去找裁缝做新裙子了!
男人气得不轻,在蕊儿回来之后跟她狠狠吵了一架。
蕊儿双手叉腰,仰着小脸怒骂:“老娘跟你可不是为了吃苦!陆存微,如果你这辈子都不能恢复世子身份,就早点跟老娘说清楚,老娘及时找下家也不至于耽搁年华!”
“你——”
“你什么你?!没用的男人,也好意思占着老娘不放!用你两匹布就跟老娘斤斤计较,老娘当初在天香引时,多少富家商贾争着抢着为老娘一掷千金,老娘瞎了眼才看上你!”
蕊儿冷笑,干脆冲进屋子收拾包袱,“天天吃青菜的日子,老娘是过不下去的!老娘要回天香引!陆存微,你自个儿好好呆着吧!”
陆存微眉头紧锁。
眼前的女人一口一个“老娘”,野蛮又粗鲁。
与他印象中那个轻抚长筝的娴雅姑娘,全然成了两副模样……
蕊儿收拾好包袱,正要夺门而出,陆存微突然拽住她的胳膊。
他凝着她,一字一顿:“出了这个门,可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滚开!我迫不及待要回天香引享福,怎么可能后悔?!”
回天香引享福……
陆存微的手指忍不住收紧,“可是宝宝——”
“什么宝宝!”蕊儿笑得残忍,“陆存微,你是不是傻?!一个女人攀上男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怀上他的骨肉。可你也不想想,我都不确定是否能进陆国公府,又怎么敢拿自己的肚子开玩笑,当真怀上你的孩子?没有世子头衔的你,比寻常百姓还不如。想让老娘给你生孩子,做梦!”
她挣开陆存微,快步离去。
身姿高大的男人,默默立在门边。
他目送蕊儿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尽头,一时竟说不清心里是何滋味儿。
苦涩,悲愤,还有……
愧疚,和后悔。
——陆存微,如果你这辈子都不能恢复世子身份,就早点跟老娘说清楚,老娘及时找下家也不至于耽搁年华!
——世子哥哥,哪怕独守深闺,我也不愿改嫁……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家里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