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叹息声在寂静春夜里,格外清晰。
垂纱帐内,萧廷琛翻了一页书,“好端端的,妹妹叹什么气?”
“我寻思着,若能复刻出上古时期的炼香手法,必定会是一番盛景。所谓凝香成物,虽只是个赏玩的东西,但却也能用香雾来承载许多情怀。一出出一幕幕,细细赏玩品味,岂不比欣赏亭台楼阁更有意义?”
“呵,小酒儿小小年纪,却有这番深思熟虑,真叫我吃惊。”少年又翻了一页书,“只是从前的炼香手法早已失传,小酒儿又如何能复刻出来呢?”
寝卧中陷入沉默。
苏酒双手托腮,甜兮兮的小脸上满怀凝思,显然是在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半刻钟后,萧廷琛把小黄书塞到枕头底下,散漫地躺进褥子,“春夜寂寞,我与妹妹说个故事听?”
“嗯?”
“从前有位画家唤作文同,他总是非常细致地观察竹子,以致每每画竹时,心中皆有一副构思完善的竹景。也因此,他的画作得到很多人的认可。就连东坡居士都曾评价说,故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
清越的嗓音宛若流水。
窗外的几丛牡丹花影,柔柔倒映在绿纱窗上,很是清丽绝伦。
苏酒盯着花影出神。
寂静良久,她霍然起身,朝萧廷琛一笑,“多谢小哥哥!”
言罢,便飞快跑了出去。
少年轻笑,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橱子上。
谢二那个混球,竟也有柔情似水的一面。
江南首富家的嫡子,当朝贵妃的亲侄……
论身份,似乎还算配得上小酒儿。
第124章 苏酒的牡丹
只可惜他生性狂浪嚣张,便是入朝为官,就这等心计,怕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若把小酒儿赠予他,未免太过浪费……
更何况他也捞不到什么好处。
夜风拂过,把绿纱窗上的花影照得斑驳婆娑。
重重叠叠的花瓣倒映在他白皙清丽的侧颊上,宛若天生纵横的花痕,腮上一点朱砂点睛似的色艳,他整个人越发艳丽。
少年闭眼,没再多做思量。
夜雾渐浓。
花丛深处,苏酒单膝蹲着。
借着月色,她仔细观察眼前这一盏即将盛放的牡丹。
观察它的艳丽、它的国色天香,更观察它一层层舒展开花瓣时,那悬在花瓣尖儿晶莹剔透的露珠,那金黄灿烂丝丝分明的花蕊,那悄然怒放的生命张力。
她在看花。
远处的宿舍里,却有人在看她。
阿瞒、周奉先等蹴鞠队员正聚在谢容景屋里,商量蹴鞠时要用到的各种战术。
花柔柔为他们准备了队服,在他们试衣时,独自转向窗畔,托腮望向远处。
这么一看,就瞧见小小的书童,正乖巧蹲在花丛里。
月华如水,他能够清楚地看见苏酒观察牡丹时的认真神态。
那双乌黑湿润的小鹿眼,带着不染世俗的澄澈,干净得叫人惊讶。
他欣赏良久,就瞧见小书童似是得了灵感般站起身,匆匆跑回萧廷琛的寝屋。
没过多久,窗槅内就倒映出小书童努力练习凝香成物的景象。
炼的是朵牡丹,大若祥云,尽管模糊,却贵在具有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雍容华贵之神韵。
花柔柔惊诧地挑了挑眉。
他出身制香世家,祖父花老更是主持金陵城香事雅集多年,他自幼跟随祖父参加各种香道盛事,眼界绝对不低。
却不曾遇见任何一位香道大师,有小酒这般灵气。
假以时日,小酒在香道上的成就,必定惊人!
绝对,
绝对不亚于时人所崇奉的徐紫珠!
“喂,柔柔,你这衣服好看是好看,可我也穿不下啊!”
壮实的阿瞒边拉扯衣带,边大喊。
花柔柔走过来看了眼,替他把衣裳脱下来,“我知道阿瞒你一直在承受这个年纪所不该有的圆润和智障,然而你这双眼睛总该是雪亮的吧,看不清楚这衣裳不是你那件?!”
阿瞒“咦”了声,发现自己刚刚穿过的衣裳,竟绣着谢容景的名字。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抱歉啊柔柔。”
花柔柔拎着衣裳,望向谢容景。
只见这位恶名昭昭响彻金陵城的谢家二爷,正对着窗外出神。
目光所及,正是之前小酒待过的牡丹花丛。
他挑起兰花指,“哟,咱们二爷这是在看谁呢?”
谢容景收回视线,皱眉道:
“少管闲事!
“再过七日就是学院大比,我虽烦那群老夫子,却也想咱们书院能拿三项第一。蹴鞠我这边能搞定,诗书那边,有萧廷琛在估计问题不大。香道这项,你对上的可是金时醒和徐紫珠。我若没记错,你有三个月没碰过香炉,怎么,你是立志拿个倒数
第一回 来?”
“切!”花柔柔不在意地甩了甩宽袖,对着镜子勾弄眉毛,“人家志不在香道上,比什么比?我瞧着,似乎有人比我更适合参加这场比试呢。”
“你是说……”
花柔柔抬眸,笑得奸诈,“虽说天道酬勤,可咱们这些做师兄的,也得给人家攀顶的机会不是?我啊,倒是很想瞧瞧,那位紫珠仙子输掉比赛的表情呢。”
第125章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不过转眼,就到了学院大比这日。
今年的大比在金陵书院举行,清晨时分,就有夫子组织府学和女学的学生前来。
巳时未至,书院的校练场上已围坐了上千学生。
其中女学的姑娘人数最少,但却尤为瞩目。
而徐紫珠恰是其中最受欢迎的一位,只往那儿一坐,众星拱月似的,立即有无数双视线悄然却又炙热地落在她身上。
她的庶妹徐暖月坐在她身边,模样很是拘谨胆怯,倒是越发衬得她姿容不俗,清丽出尘。
她无视那些公子哥们含情脉脉的视线,只悠闲地抚了抚裙摆,“暖月。”
“嫡姐,有,有什么事儿吗?”
“以香论道在第三场。”
“是啊,嫡姐一定要夺得头筹才好。”
徐紫珠微笑,“咱们练了那么久,这次凝香成物,我必定要让所有人大开眼界。尤其是,那个叫做苏酒的丫头。”
“嫡姐近日进步神速,自然会叫所有人都吃惊的。”
“暖月。”
徐紫珠又唤了声。
“嫡姐?”
“你知晓否,比一无是处更悲哀的,是分明身怀天赋灵巧,却无用武施展之地。身为下贱,一辈子都会下贱。”
从远处看,白衣少女言笑晏晏,清丽出尘。
可杏眸深处闪烁的,却分明是浓浓的高傲与嘲讽。
此时,被徐紫珠念着的女孩儿,仍还在宿舍里。
苏酒对着更衣镜,在小脸上仔细涂过姜黄,遮掩住幼白细腻的肌肤,才步出寝卧。
萧廷琛不在屋子里,她只当他已经去了校场,于是匆匆往东边儿走。
谁知刚走到半路,转角就撞上个小姑娘。
小姑娘穿女学的校服,与苏酒一般大小,弱柳扶风似的,娇娇怯怯先道了歉。
两人谦让一番,小姑娘才攥紧裙摆,低垂眼睫,白嫩小脸越发红透,“那个,不好意思,请问这附近可有溷轩?”
苏酒愣了愣,怕给她指路她也分不清方向,于是甜声道:“正好我也有些想去,你同我一道罢!来,咱们这边走。”
她虽是少年打扮,只那小姑娘着实没有心机,不曾想到男女有别,颠颠儿地就跟着苏酒走了。
不远处,萧廷琛正拎着从大厨房领来的早膳,慢悠悠回寝卧。
他瞟了眼苏酒的背影,唇畔弯起。
他家好妹妹可真是男女通吃,连周家的宝贝千金都勾搭上了。
这般有贵人运,他该说什么好呢?
少年踏进寝卧,就瞧见花柔柔不知何时溜进来的,正倚在圆桌旁,捏着兰花指,媚眼如丝地盯着他瞅。
他在桌旁坐了,打开食盒,温雅问道:“花公子不去校场,在萧某这里作甚?”
花柔柔挨着他坐了,兰花指捻着垂落在胸口的长发,笑嘻嘻道:“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但说无妨。”
“人家志不在香道,只欢喜设计那些个裙啊衫啊的。我瞅着咱家小酒似是欢喜弄香,不若今儿这场比试,让小酒上场?”
“条件?”
花柔柔翘着兰花指,扭扭捏捏道:“要萧公子亲人家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