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目光复杂,“苏小酒,不是我说你,你自己照照镜子,胸前没有二两肉,谁会对你抱有非分之想?如果有,一定是变态!你听我的,平时多读点好书,周宝锦她哥哥不靠谱,她自己就更不靠谱了!你少跟她玩!”
九岁大的小姑娘,在周宝锦日夜熏陶之下,已经隐隐约约知道什么是喜欢。
如今被人戳穿粉红色的泡泡,她是很气恼的。
她瞪了眼萧廷琛,“小哥哥真讨厌!最最讨厌!”
“嘿我这暴脾气!你手里的糖葫芦谁请的?把糖葫芦还给我!”
少年伸手就去抢小姑娘的糖葫芦。
“不给!你是世上最讨厌也最小气的哥哥!”
苏酒握着糖葫芦,在熙攘长街上跑得飞快。
他们打闹着往乌衣巷而去,险些撞翻沿街的一盆盆秾艳菊花。
正是深秋呢,数十里之外桃叶渡的菊花,同样开得极妙。
一艘描金画船乘秋风而来,慢悠悠靠近渡口。
从船上下来的数位少年少女,都做外邦人打扮。
狩衣羽织,直衣束带,容貌虽和中原人相似,但言行举止却迥然不同。
大齐国风开放,诸国皆都仰慕中原文化,如西域胡人,海外的扶桑人、倭人。
他们不仅与大齐有商贾生意上的往来,还常常有各种学术造访。
为首的倭人已是六十高龄,笑眯眯道:“辗转两个月,终于抵达大齐。孩子们,咱们现在要坐马车前往白露台落珠园,好好休整半个月。半个月之后,你们就该和大齐的年轻人切磋香道了。我很希望你们能够乘风而上,不要丢咱们东瀛的脸面。”
少年少女们纷纷应是。
其中穿戴打扮尤为鲜丽的一个女孩,腰间佩刀,笑道:“老师,我想先去逛一逛大齐的街市,见识一番他们的香道馆。若能有幸挑战他们,也能提前一窥大齐香道的深浅。”
老人颔首,“风间大人抵达之前,你行事须得小心,不可太过惹怒齐人。”
女孩爽快应下。
第301章 江湖夜雨
正是深秋。
夜雨潇潇,白日里开得艳美的菊花凋零大半,江岸上草木枯黄,满目皆是泼墨般的黑暗与疮痍。
浑浊的江水呼啸着拍打堤岸,细雨绵绵里,一艘漆黑扁舟如同利箭乘风而来。
扁舟上挂一盏灯,负手立在船头的老人,已是七十高龄,雪白内衬一丝不苟毫无褶皱,外面则穿一袭纯黑织锦的古式东瀛礼服。
腰间玉带,更显身份贵重。
满布皱纹的沧桑面庞上,难掩肃穆。
他冷然开腔,“二十年不改初心,大齐,姜不佞,我又来了。”
他极目远眺,掩映在雨幕尽头的金陵城,依稀可见灯火辉煌。
一如二十年前。
……
江水之畔,高山之上。
一座古旧墓碑巍然而立。
盘腿坐在墓碑前的老人,布衣木簪,须发皆白。
他手持一只紫砂壶,正慢悠悠啜饮。
对着墓碑笑起来时,却别有一番岁月沉淀后的洒落通透,“二十年了,那个狗东西,终于又一次来到大齐……我知道的,我知道总有一天,他一定会回来。二十年前我错手放走了他,这一次,我要叫他丧命大齐,为你赔罪。”
空荡荡的山巅,一切都是冰冷的灰色。
墓碑无言。
只余下漫天秋雨,冰冷沁骨。
灰暗阴冷的色调里,有人撑伞提灯而来。
青衣布鞋的少年郎,慢悠悠踩过枯草,溅起的细碎水珠溅湿了袍裾。
他走到老人身后,弯腰把竹篮放到墓碑前。
竹篮里,一壶酒,一枝菊花,一把刀。
老人不悦挑眉,“老板,都说了别拿酒来,怎么,你想要一个醉汉帮你管着半枫荷?”
“啧,姜老头,”萧廷琛面露嫌弃,“也不知是谁整日里拿着个紫砂壶装模作样,那壶里灌的是茶还是酒,你以为我不知道?”
“小兔崽子!”
老人笑骂。
他伸手,苍老的指尖轻抚过墓碑,沧桑的眼睛里满是柔情,“我家老伴儿活着时,最不喜欢我喝酒,一看见我抱着酒坛子,就揪着我耳朵骂我。如果她看见我给她上坟时还带着酒,不得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骂死我?”
萧廷琛笑了笑,扔掉纸伞在他身边坐下,亲自斟了两杯酒,“没有酒,又该如何消磨你这二十年的仇?姜老头,来,我陪你喝。”
粗劣的花雕老酒,半钱银子一壶,涩烈得难以入喉。
千杯不醉的老人,在今夜只喝了两口,就难抵醉意。
他闭上眼,靠在墓碑上呢喃:
“枫荷,老子又在喝酒了……你他妈倒是跳出来骂我几句啊……”
秋雨绵绵。
落在老人脸上,水珠纵横。
不知是雨,还是泪。
……
降鹤汀,陈灯夜雨。
苏酒趴在窗弦边,瞳眸倒映出园中光影。
再过半个月就是香道大比,她自问香道水平在六个人里落不了下乘,应当能选上的……
“小姐,”白露端着水盆进来,“该洗漱就寝了。”
苏酒正欲起身,望了眼手底那张白银镂花面具,神情不禁温柔起来。
指尖轻抚过面具,她珍而重之地把它藏在枕头底下。
白露觉着有趣,笑问道:“小姐每天晚上都抱着它睡觉,对小姐来说,这是很重要的东西吧?是谁的面具呢?”
小姑娘腼腆一笑,没说话。
少女心事,
可诉夜雨,
可问陈灯,
却不可为外人道也。
明天见。
第302章 旧院再无香满楼
翌日。
苏酒正用早膳,萧廷琛厚着脸皮过来了。
“妹妹吃的什么,也给我弄一份。”
他撩袍落座,很不客气。
苏酒早已习惯他每顿饭不请自来,因此降鹤汀每次准备膳食都会备上双份。
两人用膳时,谷雨进来禀报:
“爷,外面传来消息,说有个东瀛国的女人,连夜挑衅金陵城十家香道馆!她还和那些香道馆的老板比试调香,说如果她输了,此生不再炼香。如果那些老板输了,就关闭道馆,不准再卖香!”
少年挑起一筷子乌冬面,“结果?”
“结果,她连着挑战了十家香道馆,十场全胜……”谷雨很气愤,“她还放话,说要在三天之内叫金陵城所有香道馆关门!”
来者不善。
苏酒呷了口杏仁茶,抬眸问道:“她现在在哪里?”
“据说已经去了香满楼!”
小姑娘眉心一跳。
香满楼的掌柜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怕是不能与那个东瀛来的姑娘抗衡。
而香满楼隔壁就是半枫荷……
这段时间以来,她制作的合香全都放在半枫荷售卖,那座铺面,也算是她苏酒的地盘了。
小姑娘起身,小脸清寒,“白露、霜降,咱们走!”
来到旧院,只见人山人海,都围在香满楼外。
香满楼的招牌已经被人摘下。
穿枫叶红羽织外裳的少女,腰间佩刀,霸道地伸脚踩在上面,用蹩脚的汉语,得意洋洋道:“你们大齐的香道,如此不堪吗?我们东瀛是来讨教学问的,看来这场讨教,似乎可以取消了!”
香满楼的刘掌柜,面色不善,“这位姑娘,你最好赶紧把脚挪开!这招牌,我们还要重新挂上!若是弄脏了,你赔得起?!”
“重新挂上?!”少女愠怒,拔刀指向刘掌柜的脸,“我们东瀛人说一不二!你既然愿意与我赌,愿赌服输,我说摘了招牌,就得摘了招牌!这家香道馆,以后不许再开!”
她霸道至极!
刘掌柜擦了擦满头的汗,秉着输阵不输人的态度,硬气道:“这里可是我大齐的地盘——”
“我不管什么地盘不地盘,我只知道愿赌服输!”
刘掌柜也不是善茬,恼羞成怒之下命令道:“来人,给我把这个臭婆娘轰出旧院!捣什么乱,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
香满楼豢养的十名打手,不动声色地出现在少女四周。
少女冷笑,“你们比不过我,又不肯愿赌服输,还想撵我走!怎么,这就是你们中原人的待客之道?!”
刘掌柜捻了捻嘴唇上那颗黑痣,皮笑肉不笑,“我们中原人最讲究礼尚往来,客人不讲规矩,主人家又为什么要守规矩?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她给我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