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去的路上,只有他们两人。
虞药走在前面,铃星离他一步远,走在后面。
这么走着,虞药嫌费劲,他停下来,等了一下铃星,并成排,继续走。
铃星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多少往旁边移了移。
虞药装作不知道,便走便问他:“你喜欢吃什么啊?”
铃星看看他,回答道:“不知道。”
“甜的还是咸的?”
铃星不耐烦地随便回了个:“咸的。”
毫无预兆地,虞药突然伸手搂住了他的肩膀,把脑袋凑到他脑袋旁边,几乎顶着额头,拉得铃星不得不迁就虞药的身高而微微弯了身。
虞药凑近他,笑嘻嘻地:“我也喜欢咸的,那我们以后就同命了。”
铃星一时间忘记推开他,也忘记了发火,在他十九年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涯里,从来没有跟人离得这么近,他几乎能听到旁边有个生命在跳动,血脉流动都有声音。
是活的。
在制造死物的、行走的诅咒旁边,有个喘气的活物。
几乎是本能,铃星已经伸手掐住了虞药的脖子,同时有数万黑气凝成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虞药身上。
等他反应过来,虞药已经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曳红让虞药的濒死体验过渡给铃星,铃星的功力随之猛然收住。
虞药倒在地上,昏过去了又醒过来。
铃星看着他,一动不动。被动的通感,传来的只有体验,没有疼痛。虞药被疼痛激地一阵青一阵红,头脑模糊。
铃星看着他,这可是权清风,天下恶棍,老奸巨猾,没了功力就敢装成另外一个人,装疯卖傻,装作毫无戒备,装作没有记忆,无非就是因为功力尽失。
恶棍永远是恶棍,装的再像也不是好人。
于是铃星看着他。
虞药的疼痛更进一步,喉咙好不容易能喘气了,身上扎进黑针的后遗症出现了。经脉开始一会儿膨胀一会儿,一会儿收缩,仿佛……
虞药并未完全体验到这种疼痛,就昏过去了。
确切地说,不是自主地昏过去,是铃星按了他的眉心,一瞬间曳红亮了起来,显了形,虞药的疼痛迅速转移到了另一头,刚等虞药发现这个事实,铃星便让他昏了过去。
铃星没来由地想起来这人说的每句话,翻来覆去地想,仔仔细细地想,铃星必须坚定自己的意志,告诉自己恶棍永远是恶棍,装的再像也不是好人。
但还是在回忆到那句“那我们以后就同命了”的时候,决定出手帮他,但又是在不想面对那人发现之后得意洋洋的脸,和自己侮辱自己导致的意志的溃败,还不如装做什么也没发生。
铃星把他背起来,听着他脖颈脉搏的跳动,边往回走边告诉自己……
等一个信号,就等一个信号……
只要证明他就是他,就一个信号,就可以……
在那之前……
铃星背着他往回走,自言自语:“有曳红,本来就是同命,跟咸不咸有什么关系……”
第7章 祥龙临敌
后院的时光总是分外清闲。
在一个明媚的午后,虞药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摆了一套茶具,煮起水,还非常有闲心地走来走去,摘花捻叶,恨不得吟两句诗。
特别被派来监视他的小修都看不下去了,前两天还说什么危难关头,自己倒是毫不在意。
等水煮开了,虞药边撑开长椅,悠哉哉躺了上去,喊道:“铃星啊,来给倒杯茶。”
如他所料地没有人回答,但虞药很陶醉于逗弄铃星,因为他记得,昨天,铃星确确实实地是救了他。
在虞药众多的缺点中,蹬鼻子上脸算是比较明显的一个。
铃星坐在树上,连看都不看他。
虞药笑呵呵地自己坐起来倒茶:“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门口的小哥,进来喝一杯。”
小修把眼睛转开,背对着门。
虞药又道:“来吧,我不告状。”
小修低下头,那脚搓了搓地上的土,转个身进来了。
虞药眉开眼笑,让他坐下,边倒茶边寒暄:“最近封喉队招几个人了呀?”
小修低着头不看他,出于对擅离职守的自责,说话也有点冲:“又不该您管。”
虞药把茶推给他:“问问嘛。”
他们还没说两句话,就听见一声声清脆的“师兄”“师兄”越靠越近。
权无用的身影轻快地闪进来,人还没靠近就问道:“师兄,你为何不去前庭啊,都乱成一锅粥了。”
虞药蹭地站起来,一脸严肃:“出什么事了?”
他情绪转变太快,树上的铃星、桌边的小修、门边的师弟,都一起看向他。
虞药摸了摸鼻子,尴尬笑了两声,坐了下来。
这功夫权无用已经坐下了:“有好多人来拜英雄帖,什么三教九流的都有。”
虞药给他也倒茶:“英雄不问出处嘛。”
权无用有些忿忿:“怎么还有江洋大盗,脸上刺字的我都看见好几个。”
虞药还是那句话:“英雄不问出处。”转而又问,“右中堂怎么说?”
权无用托起下巴:“正跟官府的人纠缠呢,说什么官兵都去江安了……”
虞药收了茶壶,伸了个懒腰,好好地抒了口气,看向权无用:“师弟陪我出去散散步?”
权无用端着茶杯四处转着脑袋,在桌上找了找:“师兄,你为什么不放点点心呢?……散步?去哪儿?外面?外面乱七八糟,我躲这儿来消停会儿……”
虞药站起来,也把权无用拉起来:“走走走,陪我转会儿。”
权无用一边被拉起来一边把手里的杯子放下,碰翻了桌子上的摆件:“哎……等……”
虞药路过树下,抬头看了一眼:“小子,来吗?”
铃星转开脸。
***
权无用跟在虞药后面,没有直接去权家前庭,反而出了权家的门,绕去了正门口。
权家门口聚着很多人,有些是还没进去面试的,有些事已经见完面等消息的,来人有挂剑的,有背刀的,有画符的,有训兽的,热热闹闹,声势浩大。
除了来拜帖的英雄,老少百姓也不少,在旁边议论的,在楼上往下瞧的,茶馆里的,饭厅里的,来往挑担坐下喝口水的工夫,也都议论得热火朝天。
虞药转身向市场走去,权无用小跑着跟上来:“不是去看英才汇的吗?”
虞药摇摇头:“都说了,散散步。”
权无用跟在虞药后面,也不知道虞药要去哪儿,这位权家首领倒也没引起多少人注意,毕竟当年虽然作恶多端,但心思都放在钻研作恶上,恶做得精益求精,反而到了一种普通人不太了解的地步,并不高调。“权家家主是恶人”比起“权清风是恶人”这个概念要深入人心得多。
虞药走在路上,没什么人认出来他,况且他这会儿还穿着那件写了“七”的短衫。
虞药边走边说:“不是说常有妖兽袭城?祥龙镇也可□□详了……”
权无用到不太在乎:“怕什么,砸坏了能修,烧毁了能补,打不倒,哈哈哈。再说了,师兄你都回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虞药没有回话。
他们走到了热闹的集市,茶馆里有人在说书,听了两句,说的是那赫赫有名的七金派倒掉的事。说到曾庇佑百姓的七金老仙,说起惠泽一方的七金派,话里都是惋惜。
下面看官就有人不乐意了,争了起来,什么“叛逃”什么“不忠”,什么“一家独大”,轮番上演,再说着就说偏了。
虞药站住听了两声,有些恍惚的感觉,但好像也没什么能讲的话。
他摇摇头,不插话,准备离开。
集市人声鼎沸,来往穿梭,前方有个寺庙,虞药打算去看看。
在安谧中杀出的刀,总是更凶狠。
突如其来地,一团烧着火的飞石哐地一声砸在了虞药的脚步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虞药再一抬头。
漫天飞石焚烧而坠,大的一人环抱不止,小的也有酒缸大小。裹着火,由天上来,尖啸划破长空,路过人耳处还要噼里啪啦烧些恐吓来。坠地之时砸出大坑,砸得路面上碎石乱飞,无差别地向行人攻击。
愣在原地的人,未及反应,被火石直中面门,瞬间化成焚烧的肉泥,躲避的人尖声惊叫,慌不择路地乱窜,被溅起的火星,被砸起的石子,扑簌地插进脸颊,甩在身上,于是着了火的人浑身燃烧着,四处奔跑,带着恐怖的传染,伤了的人托着断肢,愣愣地坐在地上放声哀嚎,传着恐怖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