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使见了他就一脸苦哈哈,憔悴又无奈地问他要如何。
子陵挺着身板,也不坐,昂首挺胸:“当救七金派。”
官使唉唉叹了两声,自己坐了下来,又问:“如何救?”
子陵答:“平仓山守卫官兵。”
官使叹气:“平仓山个守卫官兵一千人,昨夜来报,西域聚众三千,已经上了平仓山,且似有越来越多之象。”
子陵答:“北海守卫官兵。”
官使叹气:“北海四十一区九十镇,昨夜也通通有煞入,便告各地官府,此乃西域煞主与七金派一门之仇,西域举全境之力,必讨七金,与其他人、地无关。”
子陵愣了,他想了一下又答:“可,西域内斗之后,全境早已陷入妖煞之手……”
官使瞪了他一眼:“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人家抗击妖煞的时候三界也没人去管,现在妖煞占西域,要杀七金,我们要以北海的名义掀起战争吗?”
子陵瞪圆了眼:“可是……可是……”
官使摆手:“别跟我可是。前段时间,有西域妖煞来镇上,屠了一茶馆的人,我寻了半天,才抓了两个小煞,领头的那个是个叫余公子的人。”
子陵马上问:“什么人?”
官使道:“西域领主二当家,听闻,是阎罗界第四。”
子陵失了一下神,舔了舔嘴唇:“阎罗界……当真存在?”
官使道:“天宫都有,阎罗界怎么不会是真的?不过……也确实不怎么见阎罗界的煞来人间……”
子陵怅然了。
官使又叹口气:“这位公子,我也是习武之人出身,北海义理行天下,同胞遇此灾我也难受,可问题是,我总不能卷整个北海进去。况且北海乃无神之地,登仙者寥寥,而西域法术之地,成仙者众多,若战西域,恐怕难得天宫相助。再来,北海道法门派不多,多是武行侠客,如何斗得过西域煞之法术?”
子陵紧皱眉头:“当真,没有别的办法?就眼睁睁地看着西域妖煞来此地横行霸道?”
官使站起来:“请回吧。”
子陵拂袖,语带讥讽:“义理只在旗鼓相当之时才敢申,处于弱势便噤声,好一个‘北海侠义’啊!”
官使摇了摇头:“我有职责在身。”
子陵咬牙离去。
再回聚首处,众人围上来问询事如何,子陵将官使之言一一转述。
众人一听,也都是丧气,便要散开去,王姓弟子扑在子陵脚边,磕了三个响头:“公子!我本被卖入西域车队,去了也是做炉鼎,师父将我救出,给我吃喝,教我读写,带我修炼,恩重大于山。但我卑微懦弱,没有本事,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扑上来,师父留在七金观。我的师兄们,送我们出观,直到现在还没有下来!我的小师兄,凡人凡根,在恐九山上为了带我们下来,浑身是伤,奄奄一息,没有一块好皮,还是回了山上,一年未有音讯,昨夜火烧山崩,不知道他怎么样……”
王弟子哭得肝肠寸断:“我本当照顾师弟们,不负兄长所托,奔走多时,未有人信,现在已将师弟安顿好,您也知道了详情,若实在不能出手,可否借我一把剑?我已成人,自当报恩,若死,必死于平仓山……”
子陵低着头看他,不忍心地转开脸:“你才多大啊……”
王弟子伏在地上,死死地拽着子陵的裤脚,拽得手上青筋暴露,浑身颤抖。
子陵蹲下来,一把将这小孩儿拉起来:“既然妖煞人多,七金也必有人来助。”
子陵带着王师弟,拉了两匹马,便踏上了奔程。
他们从平仓镇出发,快马加鞭,要跑遍北海四十一区九十镇,去寻民间门派,寻高手出手相救。
他们不停不休,大大小小的门派,他们都去,没有时间详谈,且各地已大概知了此事,也明白西域发的确确实实是针对七金的屠门令,与它人无关。
子陵驱马跑遍每一座山,跑过每一个镇,他大声喊:
“北海人,出来!北海人,出来!”
“西域妖煞,来我土地,杀我同胞!屠我同族!诛灭门内良善人!”
“北海守土居于家,来煞斩我家中人,血涂墙,肉作汤,祖辈基业都沦丧,骨头全被畜生抢!天道何在!天理谁障!”
“北海人,出来!北海人,出来!”
“带上刀,配上剑,同我直奔赴平仓!除煞!杀妖!天理昭昭!天理昭昭!”
他的马奔过山,踏过街,声壮而烈,卷起一阵尘土,但却又轻飘飘地散去。
子陵同王弟子,兵分两路,一刻不停,日夜兼程。
子陵嘶哑着嗓子喊,他的声嘶力竭传在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传在习武或修仙的人耳朵里,传在书生和路人的耳朵里,甚至也传在西域来使的耳朵里,只换来一个冷笑。
他一个镇一个镇地跑,一座山一座山地爬,他如此真切,他字字泣血,他的嗓子已倒,像破锣一样喊着。
然而,无人响应。
他跑了二十个区,拜访了千百道观武馆,许多并未让他入门。
子陵累死了自己的马,他花光了自己的积蓄,当了自己的剑,每日只吃一顿,骑着一匹同他一样瘦弱的老马,继续奔波着。他一夜间白了头发,几日间便瘦得像一根竹竿,走路上马都颤巍巍,却声音洪亮而沙哑,他意志高昂,身体却迅速奔溃。
他一镇又一镇地跑,一山又一山地爬,呼喊着一遍又一遍“同我救七金”。
孤单的旅程,一个人的旅程,听不到回应的越走越绝望的旅程。
终结在祥龙镇。
镇口浩荡地列了一队人,领首的人一见子陵便俯首:
“北海权家,愿随君去,救七金,除妖煞!”
子陵望着他们,忽然哭起来。
子陵谢绝休憩,继续前行。在义莱镇,有北海燕门在镇口相迎,燕门弟子持剑赴七金。
在红旗镇,有北海孙家在镇口相迎,孙氏子弟持剑赴七金。
在雄塔镇,有北海皋昌派弟子相迎,皋昌弟子持剑赴七金。
在澎湖镇,有北海昌崖派传来口信,三日前已有弟子奔赴七金。
……
子陵跑遍了四十区,死在了去第四十一区的路上。
那日天空烈日炎炎,干烤着这片土地,老马费力地抬着腿,走一步滑一步,子陵牵着老马,眼前的地面飘飘忽忽,他张着嘴,伸着舌头,干渴得每咽一口唾沫便如同吞一把刀。
他自驱地迈着步,像是死后的惯性,仍在前进。
终于在迈了某一步后,便再也迈不动,扑在了地面,滚烫的地面熏着他的生命,他努力睁着眼睛,望着远处,看见一队人马,看不真切。
却能听见浩荡的马蹄声,朝平仓山的方向奔去。
太累了,便闭上了眼睛。
第52章 七金旧话·第十一回
一波又一波,西域来煞没完没了。
虞药已经战了五天五夜,他画的线消了又画,画了又被挤,如此反复,早已数不清次数。七金观的周围,连根草都已经长不出来,方圆十里,一点生气不见,西域煞种聚在五里之外,喘息着,准备下一波攻击。
虞药和师兄弟,各个精疲力竭,连日来只吃素菜和干草,虞药和勾玉一人一边,力扛来犯,看不到尽头,也不知道极限在哪里。更加不明白,为什么来犯越来越多。
转机发生在第六日夜晚。
当晚一批白发妖煞待于前阵,磨刀霍霍,伺机而动,却在将扑之时听得左山冲上一阵嘶吼,一群道袍之士御剑飞来,拂尘一挥,硬生生地逼退了白发妖煞好几里。
领首人打着旋落在虞药身边,朝他一拜:“北海权家,特来助七金抗妖煞。”
虞药还没反应过来,权家子弟尽落于阵前,持剑作揖,又面向对面妖煞阵。
虞药也不多说,朝领首人抱拳:“北海七金,谢各位出手相助,大恩必报。”
领首人挥了挥手示意不必多言,又请虞药予以支配:“既然贵派战已久,必知对手招数,请排阵。”
虞药谢过,便开始分配人手。
不消一会儿,竟又听得山右边传来马蹄之声,浩荡一队来的是着马褂武服之士,来者到阵前,不停马而翻身下,一手摁马背,一手抽刀,甫一落地便斩两人,武道之人尽冲阵前,一个武人则来到虞药身边,报了自己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