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山仰头长叹:“但入我七金门,便是我七金人。我修道几十年,登仙又返尘,只为渡我七金后人,今世渡不完,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罢了,罢了。”
说罢颤巍巍站起来,转向虞药:“你回山上去,今日之事不要提。告诉师兄,兰山难负重担,渡不尽七金人,仙途恐短,自行登仙去了,莫寻我,莫求我,师兄弟情分尽与此,原谅兰山。”
虞药腿一软跪下来。
兰山一把将他拽起来:“还有你,记住了,人不能为狗死,谁的狗都不行。你不要苛责自己,强者强,弱者亡,我命而已。你生不易,好自珍重。”
虞药拉着兰山:“师叔……”
兰山推他一把:“走吧。”
虞药不肯走。
兰山怒道:“闭上嘴,不准哭!”
虞药闭上嘴。
兰山指远:“快走。”
虞药望着师叔,一步三回头地朝山上走,直到兰山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兰山待虞药走远,才将断剑插入衣服里,寻了块大石头抱在身前,绑住,瘸拐着腿,一步步走进湖里。
湖水没过他的头,水面上一滩血,一片气泡。
水流汹涌,不一会儿,血也散了,气泡也消失了。
***
另一边虞药回山之后就照着兰山的话告诉了师父,汤一碗听了也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可虞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整夜整夜地做恶梦。
他也不跑山,不打坐了,每天下山去打听那日茶馆的人。
当日茶馆之事官府已给出了告示,说是一伙儿流寇犯案,已经抓了两个,明日问斩,让大家安心。
虞药凑了十几个名字,又买衣买带在山上建冢,每日每日,天不亮就下山,天黑了才回来,行尸走肉般地做着这样的事。
终于有天他要下山时,汤一碗拉住了他,盯着他:“虞药,你有没有事要告诉我。”
虞药抿着嘴,摇了摇头。
汤一碗松开他,走向院子,还叫他:“你来。”
虞药没动,他扯起谎来:“那个……那个……师娘找我,我过去一趟。”
汤一碗瞥他一眼:“滚蛋,骗谁。你师娘下山去了。”
虞药只好跟着汤一碗身后。
在没人看的时候虞药给了自己两巴掌,警告自己这是师叔最后的交待,他就是死也不能说出来。
汤一碗席地而坐,虞药跪坐在他对面。
汤一碗喝了口水:“说吧。”
虞药装傻充愣:“说什么?”
汤一碗还没回答,门口倒是有人回了一声。
“说说你师叔死在哪儿。”
虞药一听声音,胆战心惊地望过去,门口站着的正是那日茶馆的一行人,领头的正是余公子,后面跟着的是他的手下。
汤一碗皱了皱眉:“好强的功力,到了这么近,竟然脚步和呼吸都听不见。”
虞药却如坠地狱。
第46章 七金旧话·第五回
余公子一只手转着两个铁核桃,另一只手里拿着块石头,向上抛去又稳稳地接在手里,站在门边不动,盯着虞药:“找到你了。”
汤一碗平静地看向虞药。
虞药低着头,站起来,朝汤一碗深深鞠躬,拜了一拜。接着便径直朝余公子走去,却被汤一碗拉住。
汤一碗抬头看向余公子一行人,仍旧和蔼可亲:“找我弟子何事?”
余公子啧了一声,有些不耐烦,语气透着狠戾:“怎么一个一个都想干涉我。”
汤一碗站起身,又问:“你要什么?”
余公子拍了拍手,眼睛一亮:“你那位师弟,不错,有两下子,可惜总是想救人,耽误工夫。最后被他给逃了,我还没玩够,把他尸体还给我,我有用处。”
汤一碗的眼神冷下来:“我师弟死在你手里?”
昭先生咳嗽了一声,插话道:“确切地说,是死在我手里。”
余公子一挥手:“少问那么多,把他交出来,我放你们一条生路。”
说话间,一道飞剑直朝余公子飞去,却在靠近他时,骤然碎裂,成为碎末,散在风中。
余公子朝剑来处看去,看到了一个年轻的道士。
是黄格。
黄格见剑碎,一步迈上来,挡在汤一碗和虞药前:“师父,师弟,这群人交给我,我来为兰山师父报仇!”
余公子捏碎了手里的铁核桃,咬了咬牙:“又来一个。”
昭先生笑了笑:“我劝你们不还手比较好哦,不还手死得舒服一点。”
黄格二话不说,掏出一道符,竖直夹在两指间,念了几句咒,那符倏然飞去,化出数万硬针,刺向余公子。
通天嘶嘶地咧开嘴,深吸一口,竟将万千硬针吞入口中,口中鼓起气,胸腔膨胀,又张口吐出,硬针急速铺天盖地压来,竟比黄格之前所发更凶猛,打着旋地朝三人喷射而来。
汤一碗一把将黄格拉回身后,手掌一合,凝聚真气,双掌朝地一按,倏地拔起一堵高墙,挡住了三人。硬针尽数扎在了墙上。
墙消,硬针簌簌地落下来。
余公子笑了:“好,决定了。”
众人看向他。
余公子把手里的碎渣扔在了地上,拍了拍手,笑着道:“那就屠门吧。”
虞药一听,脑袋都要炸了,他不管不顾地往前冲,嘶吼着:“你到底要什么?你说一命换一命,为何牵连我师叔,又为何寻到这里,谁都不放过!”
汤一碗将他拉回来,摁住他,虞药好似疯了一样,双眼通红,想去讨个说法。
余公子不屑地瞥了一眼虞药:“为什么我要讲你们的理?为什么不是你们来讲我的理。”
他继续往前走了一步,手里聚起一团黑色的烟:“我的理就是,老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说罢一掌打过来,黑色的烟在空中涨大,化成一只野兽,咆哮一声扑过来。
汤一碗大叫:“小心!”扑倒了虞药和黄格。
但黑烟野兽不对他们,越过他们只扑向后面的房子,冲过房子,将房子掀翻,如一阵狂卷风,过处一片狼藉。
屋里的其他弟子也跑了出来,各个被飞尘呛得弯着腰直咳嗽。
余公子伸着手指,一根根点:“一、二、三……十八、十九……”
他的手指指向汤一碗:“算上你,正好二十。”
他点名道:“通天。”
通天应声上前,将身后背着的巨刀卸下来,立在身旁。
汤一碗将弟子们护在身后,紧盯着这把巨刀,他心里已经有数,此战必输。
通天拎起巨刀,横劈一下,刀刃的空气尽化作刀锋,闪着电突击而来。
汤一碗甩下道袍,扔在空中,竟从道袍中掏出了一把剑,竖立于面前,凝真气,剑灵呼啸而出,是一条灰色水蛇,亮着尖牙,咬断了劈来的刀锋,刀锋自断处两方向滚去,避开了汤一碗和他身后站着的弟子们。而两处刀锋过处,活物尽死,草木根都拔出,只剩一片光秃秃的地。
汤一碗不敢大意,一把将剑插在地上,手握柄,喊:“起阵!”
水蛇陡然增大,浮于空中,院子的地面摇晃起来,砖瓦缝隙间橙光骤起,越升越亮,把个院子围了起来。
通天踩地跃起,一跳竟然比水蛇还要高,双手握刀,自上而下劈将下来,刀荧荧地亮着绿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生生劈断了水蛇。那水蛇凄厉惨叫一声,横截两半。
但此刻汤一碗阵型已成,橙光罩满庭院。
余公子等人,被这橙光弹了一下,只觉得眼前一动,周围景物竟如飞驰一般从眼前划过,再定下来看,他们回到了山脚。
余公子明白了,他摸了摸手边的树,勾着嘴角笑了:“还有这种阵法,不错,我要好好杀了他们。”
昭先生望着高山,叹口气:“让死的时候死就好了嘛,非要犟两句嘴,我还想回家呢。”
通天倒没所谓:“在哪儿玩不是玩儿?”
另一边,橙光炸闪之后便消失,汤一碗捂着胸口跪下,突出一口血,弟子们扑上来扶他。
汤一碗看看这一圈弟子,最大的黄格也才刚刚十八,跟不要提其他小的了。
他抓着黄格,跟他说道:“你是大师兄,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一定要照做。”
黄格颤抖着点头。
汤一碗继续道:“这阵是移魂阵,本是用来送人回来处的,如果他们只是普通人,此阵可将他们送回出身之地。可他们功力太强,能将他们送出北海就不错了。我不清楚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所以我要你带师弟们离开,从山后走,爬上恐九山,莫进深山,呆在山脚下,等足一月,再下去寻个村庄,各自讨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