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人这一辈子,哪里知道自己会以后干哪行,我以前还想当空少呢,做梦都想不到会每天在地上跑断腿。”
“陈锦拒绝你了?”
“和孟哥聊天就是爽快,我就是问了一问,毕竟陈先生确实有这个潜力。”江畔收了烟,“被拒也是意料之中,所以我说他该是真心喜欢当编剧。”
最后一句只当是捧了燕灰,话不可当真,孟淮明奇道:“他怎么说的?”
江畔坦然:“他说如果是在一年前,别说明星,就是跑龙套躺尸的他都愿意,但现在很多事情都改变了,我想他应该是找到了理想职业吧,这真是幸运。”
燕灰不是这个意思。
孟淮明放慢车速,晚高峰的马路上灯火璀璨,绵延望不到尽头。
暮色低垂,冬季天黑的太快,夜晚来的太急。
晚了的不仅是天色。
江畔最终还是接了个电话,不过这通电话传达的并不是什么大事,而是楚鹤已经顺利抵达拍摄基地酒店,新的助理也已经到位,让他放心。
“楚鹤你带了多久?”孟淮明随口问。
“十七年,他十八岁就进了公司。”
这一点楚鹤的粉丝都知道,十八岁的楚鹤鲜亮的就像盛夏最炽热的骄阳,正值青春的好年华,他走进大众的视线,出演主角叛逆的儿子,演的叫人又爱又恨,又怨又怜。
“明星这一行多好?”江畔语气疑问,却说:“多少人挤破头都要入圈,你家的陈编还推却。”
“他就那个性子。”
孟淮明不想再和他谈燕灰,“江经纪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不也早就该把这行看明白了?”
“越看越不明白。”
“好比有人用很多很多钱,换你一件件脱衣服,再一件件穿。”
换还不换?
孟淮明一哂。
“可这行来钱真快啊,稍有名气就能赚够下半辈子的花销用度,不过世界上哪有这种天上掉来的馅饼?”
江畔屈指敲了敲车窗,如叩响酒局的门扉。
“虽说确实有膨胀夸大了性价比的问题存在,但总要有牺牲。我当年从路边直接挖的楚鹤,他那时候还把我当流氓头子,要拐带他。”
“楚他没什么背景,我找到他的时候,他还因为写不出作文发脾气,我就帮他写啊,哈,就我那破文笔,帮他飘在及格线上面的语文直接刷了新纪录,他那时可恨死我了。”
“然后你怎么拐的他?”
“还能怎样,不过我不兴说那套花里胡哨的,以后要是哭着走了也是白费劲。”
江畔像是在说睡前故事:“我告诉他们,他们以后可能能赚很多钱,会被很多人喜欢,但同时也会遭到很多人讨厌,即使只是说错了一句话,只是没有在恰当的场合哭或者笑。”
“休假日这种东西也几乎没有规律了,每天可能睡不了多少觉,连轴转是常事,大晚上也不能歇。你会得到普通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财富,也会看到更多你一辈子都得不到的荣誉,这可能让你嫉妒的发疯,让你痛恨为什么某某人可以但我不可以。”
“这比应聘落选更没有道理,因为道理就在道理本身。”
“压上了几乎一切的隐私,被无数人津津乐道,但爱谁,恨谁,身而为人最简单的自由都不能完整拥有,只是要让人们看到他们想看到的你,立好团队量身定制的人设。”
“而一旦尝到了甜头,就几乎没有人能全身而退,你退出的唯一机会,就是被人遗忘,可遗忘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车辆缓慢地挪动着,“入局的人必须学会举起酒杯,出局的人负责扫掉痕迹。”
江畔沉声道:“聚光灯下,尸骨不存啊。”
第23章
除夕早起,空气还是那片空气,冬天还是那场冬天,浅薄一层的年味在点滴间渗漏。
几十年过去,他们对新年的新鲜劲早该消耗完了。
孟淮明从绵密的梦境中苏醒,燕灰站在窗前,正将布帘子绑入束带。
这是他们自重逢后过的第一个新年。
时间停下脚步,孟淮明意识模糊中叫着燕灰的名字,声音沙哑低沉,咬字却清晰用力。
背过身体的青年有片刻的停滞,末了将结解开,重新捆了一个更美观的疙瘩。
燕灰径直离开房间,孟淮明心里空了一空,不久后青年回转房间,将重新加热的早餐放下,孟淮明吸气,闻见吐司、鸡蛋、牛奶和橘子的味道。
他们曾共度过不止一个新年。
燕灰依照他老家的习惯,不论前天夜里睡得多晚,这一天的早晨必然是要早起。
他会用水果花生和糖果摆盘,准备好孟初七的红包,吃一个酸溜溜的橘子,再用携着清冽果香的唇吻开爱人的一夜长梦。
孟淮明坐起身,燕灰淡然地放下刀叉,孟淮明常吃西式早餐,燕灰是传统的中式追随者。
短暂的早晨做不出两种花样的吃食,于是必须有人要选择妥协和迁就。
关于早晨到底该依照谁口味的问题,燕灰的某位读者曾发私信消息到他的邮箱,那时正是窗边人的创作时期,孟淮明可以随时登陆燕灰的邮箱后台。
就好像他能随时进到燕灰的绝大部分的后台私密之中,至少那时候孟淮明这样觉得。
读者对燕灰发起关于恋爱中的争执提问,说自己和丈夫每天早上都要喝汤,但两个人的汤完全不是一种概念。
丈夫的汤是清汤寡水,一勺子飞流直下三千尺,半天才能捞出颗菌菇,而自己喝的汤却粘稠厚实,甚至能当主食。
汤是最需要花心思的烹饪,丈夫在还没得到正名前,每天笨拙地研究怎么把粉条猪肉里脊和豆皮海带木耳塞进一个锅里。
后来则换成读者本人,在天边浮起白光时爬起来用紫砂锅熬一碗清淡的汤。
“汤是要熬的,日子是不是也是这样熬着熬着,就入了味?”
直到《亲爱的窗边人》开播一周后,孟淮明才从燕灰那里了解到这个汤的故事的结局。
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居然是一对同性恋人。
他们还领养了一个孩子叫Eden,可现在两人已经分手,孩子由父亲带走,转交给了姑妈抚养。
巧合的是,Eden也参与到这个树洞游戏之中。
他单独给燕灰写了一封长信。
Eden说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并无什么不同。
两位父亲也曾相爱,继而陷入无止境争执,再也没有人愿意去做那一碗汤,双方回来得都越来越晚,后来同时彻夜不归,发生了什么彼此心照不宣。
“他们缺的是一纸婚书吗?”
Eden在邮件中写道:“即使他们已经在国外领证结婚,但这场婚姻一如降落在国际机场的延误的航班,舷窗外雾蒙蒙的一片,喜悦和疲倦都不存,上空飘荡着麻木的烟。”
Eden的爸爸曾把他搂在怀中,用台词颇有莎翁风格的国产剧给他启蒙。
他看不懂,Dad就给他一点点讲明,爸爸靠在父亲的肩头,他们两人挨的那样近,看起来是那么亲。
燕灰找到他说的那部连续剧,孟淮明就下载了在投影仪上播。
燕灰情绪有些低落,孟淮明默念着那段台词:看这一江春水,看这满树桃花,看这如黛青山,都没有丝毫改变……*
这部剧要是放在现在一定会被骂疯,或在被骂疯之前就下架禁播。
孟淮明的手指揉进燕灰柔软的黑发中,他说你会厌倦那一碗妥协的汤吗?
燕灰摇头,他说除了熬汤,还有一种说法,叫煲汤,汤火为烫,多出一保,他们没有保住爱情,不能全怪汤汤水水,律法条文,如果不能以身示范,那么再多的保证都不过是借口。
但律法条文又是印证,这太复杂了,分不出先来后到,因果次序。
燕灰总是喜欢玩这种没有规律性的拆字,孟淮明就接着给他拆,一人一呆,一口一木,木为干,合之为舍,保全和舍弃,总是在一场重新缔结的关系里斗争。
燕灰从他的怀抱里离开。
“这样拆太过头了。”
话题无疾而终,那是孟淮明和燕灰最后一次长谈。
没有硝烟味的新年被燕灰赋予了另一种烟火气,燕灰像是热情体贴的租客那样为房东做了一顿早餐。
拍摄基地因为特殊原因不光不发工作证,很多场地还不能使用,孙导含恨咬牙给全剧组放了假,下面的人又背地里叽里呱啦把孙导骂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