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贞道:“杀了我没什么益处,夷离堇既然要联合崔屹,还是留我一命吧,否则以后你怎么跟陛下交待呢?”
屈列没有理她。她坐在吉贞的毡帐中,能依稀听到各部首领都逃了回来,并为今日的大败而奋力争吵,言语中不乏对她的埋怨之意。她心烦意乱,垂眸掩去眼底凶光,饮了几杯茶,她撂下茶杯,又恢复了那副镇定高傲的姿态,“一场败仗而已,不算什么。”她弯腰走出毡帐,对左右道:“来人!”
自营州劫掠回来的财物,金银器皿,丝毫无损,在篝火前闪耀着灿灿的光辉。屈列很大方,将所有的余财尽数分给了各部首领,连被灭了族,成为孤家寡人的苏鲁,她也随手赏了他几名貌美的女奴。财帛动人,众首领忘了打败仗的耻辱,兴高采烈地喝酒庆祝起来。
屈列走回吉贞的毡帐。
相比外面的醉生梦死,吉贞的毡帐中静谧得奇异。屈列与她的侍卫一进来,帐中空间顿时显得拥挤,桃符有些胆怯地看着这些粗豪凶悍的契丹人。
屈列拎着酒壶,盘膝坐在吉贞的毡毯上。“你怎么不去喝酒?”她问吉贞。
吉贞微笑:“我在中原时的规矩,女人不与男人同席。”
“为什么?”屈列不以为然,“是怕女人太善饮,压男人一头吗?”
“兴许吧。”吉贞的眸光在几名契丹侍卫身上一掠,“夷离堇最近很小心,是在提防什么人吗?”
屈列眉头一扬,黝黑的脸上因为酒意泛起红晕,令她有了几分女性的妩媚,“这些人嫉恨我,难保不会有人借打败仗的机会,夜袭我的毡帐。”就算不杀她,趁机占她便宜,也是够恶心的,屈列嫌恶地皱眉,喷着浓浓的酒气,她摇头笑道:“公主,你以为这个夷离堇很好做吗?”
“我毡帐里没有外人,夷离堇能让你这些侍卫退出去吗?”吉贞道,“他们吓到我的婢女了。我在宫中时,侍卫们不能靠近我的寝室。”
“你的规矩真多。”屈列撇嘴,她指着桃符身边的娄焕之二人,“那两个不是男人?”
“这两个孩子,也是随身侍奉我的人,”摇曳的烛光下,吉贞的声音柔婉暧昧,她对娄焕之招了招手,“过来添酒给夷离堇。”
屈列大笑,“怪不得你对温泌毫无留恋。”她命侍卫们退了出去,看了一眼娄焕之,嫌他畏畏缩缩,屈列一指包忽里,“你来。”
包忽里跪伏在屈列面前,屈列的手指从他的眉眼滑到喉头,迷离地笑起来,“你的声音挺好听,你会唱歌吗?”
包忽里握着屈列的手,甜蜜地笑道:“夷离堇,我的舌头除了会唱歌,还有许多别的用处呢。”
包忽里抱着屈列滚在毡毯上,桃符早羞得躲了出去,娄焕之瞠目结舌,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落在吉贞明珠生晕般的秀丽脸颊上,他一把嗓子仿佛被人掐住了,“我、我、臣,”他硬着头皮走到吉贞面前,眼神乱飘,“臣,臣也得那样吗殿下……”
吉贞妙目瞪了他一眼。娄焕之红着脸讪讪低头,悄悄地松口气。
“桃符,”吉贞忽道,“外面的人都醉了吗?”
桃符不知道帐子里什么情形,慌忙点头,“都喝醉睡着了。”
吉贞没有看角落里打滚的包忽里和屈列,起身往外走,娄焕之忙跟上。
“娄焕之,”包忽里轻唤一声,叫住娄焕之,一刀□□屈列胸前,屈列乍见刀光,醉意陡然消散,一脚将包忽里踢开,两人骤然分开,又缠斗在一起,屈列一个女人,天生神力,包忽里竟然制不住她,扭头一看,娄焕之吓得脸色发白,立在帐边瑟瑟发抖。
“我日你娘,”包忽里压着屈列两腿,拼命捂住她的嘴,闷声骂娄焕之道:“还不快过来!”娄焕之吓得脚底一软,连滚带爬地过来,屈列被制得挣扎不得,两眼恨意森森地盯着他,娄焕之紧闭双眼,摸索到刀柄,猛力握住刺入屈列胸腔。
“死、死了吗?”娄焕之牙关打颤,语不成句,眼睁睁看着屈列口中喷出的血沫自包忽里的指缝间泻出,她眼中的恨光也渐渐黯淡了。娄焕之猛然看向包忽里,带着哭腔扑过去要打他,“都是你害的,我杀人了……”
“滚滚滚。”包忽里一把将他甩开,走到帐外左右看了看,见苏鲁头枕着女奴的肚子,正在篝火前呼呼大睡,包忽里扯着双腿,将他拖进帐中,丢在屈列旁边,然后往他身上浇了一盆牛血。
吉贞与桃符坐在远处的溪涧边喁喁低语。
“殿下,”包忽里奔过来,才杀了屈列,他兴奋得两眼放光,在静静的夜色里,像狼一样。娄焕之缩头缩脑跟在包忽里身后,包忽里一出声,他就忍不住浑身一抖。包忽里白眼一翻,扯着吉贞就走,“明天营地里要乱了,我们去大巫那躲一躲。他们都怕他。”
第59章 沃野弥望(十二)
屈列疑似被苏鲁所害, 平卢军自营州奔袭而来,是战是降, 各部首领争执不下, 又因夷离堇之位明争暗斗,混乱了几日后, 便有两部率众投了温泌,其余各部,分头率兵抵抗平卢军, 溃不成军,四散而去。
温泌以容秋堂为营州守将,暂且自领了漠北都督,并召集契丹各支残兵,以大贺氏重掌八部。有遥辇屈列为先例, 各部对大贺巴雅的女人身份并无异议, 在祭天之礼上, 巴雅双掌合十跪地,对着遥远的阿尔泰山低喃。
瞎眼的大巫坐在毡帐中,面带微笑抚摸着巨隼的双翅。
温泌回到范阳后, 仍然在回味大巫脸上的笑容。他问杨寂,“你觉得大巫和巴雅长得像吗?”
杨寂不意温泌有此一问, 他随口道:“大巫整天头发盖着脸, 他长什么样子我都没看清过。”他想到那只隼,心里一动,“你觉得他和巴雅有关系?他的年龄, 做巴雅的祖父都够了吧?”
温泌道:“当初大巫替我和崔氏占卜,是吉是凶?”
杨寂咦一声:“你没看我的信?”
温泌摇头。
杨寂笑着拍大腿,“本想骗你的,还是算了——大巫当初替你和崔氏占卜,竟然是凶卦,我不信这个邪,给你的信上谎称为大吉。现在想想,大巫的占卜是对的,崔屹此人……”他摇头,“若真娶了崔氏,恐怕现在又反目成仇了。”
温泌拧眉起身,杨寂见他突然不快,未解其意,见温泌走到堂外,问经过的侍卫:“去问问清原公主有没有从幽州驿馆回来。”杨寂心里便是一个咯噔,刚打完胜仗的喜悦也顿时没了滋味。
“契丹一战意外的容易,朔方就不轻松了。”杨寂没精打采地说,“晁延寿的人马被调集朔方,和戴度联手,大军坐镇,韩约小小吃了几场败仗,现在不敢轻举妄动了,胶着得很。曹荇在京畿也不敢擅动。”
“我们在范阳还是有些偏了,消息也不畅。”温泌道,“什么时候搬去晋阳?”
“曹荇已经扫清了京畿,近日要将那些文武百官、宫人内婢们尽数迁来,充塞晋阳,还要修筑宫室,总得一段时间。”
“怎么这么麻烦?”
“总得麻烦些,才能名正言顺。”杨寂耐心地说,“现在天下大半人仍以萧侗为正统,再者我们陛下年纪也太小了,恐不能服众。”
侍卫探得消息,走回来禀报道:“清原公主已经回来了,正在城南行宫。”
“迁都的事,你看着办吧。”温泌立马坐不住了,推开公务便要走。
杨寂气得直瞪眼——又搅和到一起去了!
温泌来到行宫,见昔日的书斋之外,青竹郁郁,洄流的清溪溅起浪花,水汽在秋阳下蒸腾,泛着彩虹的色泽。皇帝正趴在潭边,探出半个身子,伸出小手往水里捞鱼,旁边一群婢女乳母,提心吊胆地看着。
吉贞手里拿着一顶原本要替皇帝遮阳的小小纱帽,坐在石凳上微笑。
“回来了怎么也不说?”温泌手轻轻落在吉贞肩头,看着皇帝道。随即回眸,视线落在吉贞那张阳光下愈显洁净无暇的面庞上。
吉贞身体微转,他的手便落空了。“这里是陛下的行宫,郡王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也不通禀,是什么道理?”吉贞瞥他一眼。
“我还要通禀?”温泌笑了,没有再碰吉贞,他坐在旁边的石凳上,目光毫无避忌地落在吉贞的眉眼和嘴唇上。
“不用吗?”吉贞定定地看着他,“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