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的事?”吉贞和徐采同时惊道。
“我们刚过黄河,叛军就攻破了京畿。”
吉贞身形一晃,跌坐在椅子上。
桃符见徐采和吉贞二人均是一言不发,她急的团团转,这会正在河东河北交界,进退两难,桃符问:“殿下,我们是南下去找陛下和太后,还是北上去找晋王?”
吉贞泥塑般坐了半晌,和徐采目光一触,均是复杂难言。吉贞收回了手,心绪稍微平定,“京城已经沦陷,我再去也无力回天了。我要去找我的普贤奴。”她抓住徐采手臂,“你快率我的府兵去,陛下和太后现在在戴申手里,我怕……”
徐采表情凝结了,“我走了,你怎么办?万一温泌挟持你……”
“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吉贞轻轻摇头,“你快走吧,万一被河东边军察觉,就走不了了。”
徐采无言以对,在桃符目光之下,他将吉贞抱在怀里,越揽越紧。
“快走吧。”吉贞轻声催促他,顺势推了徐采一把,她的眼里闪动着笑意,“你还想做一次温泌的俘虏吗?”
徐采点头,当机立断起身,立即命折冲都尉召集人马,折返方向南下。徐采要离去之际,吉贞从后面拽住了他的衣袖,“徐采,”她的眸光如星如月,既璀璨耀目,又凄婉动人,她紧紧抓着他的手,祈求道:“你和戴申,仍有昔日的情谊在,如果一日他有不臣之举,你能替我护着陛下吗?”
徐采看着吉贞近在咫尺的脸,他那朦胧的视线中,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如月色般的皎洁明亮,他在她的脸颊上珍而重之地抚了抚。“能。”他低声道。
第53章 沃野弥望(六)
温泌在使府与众人议事。
自京城沦陷于朱邪诚义之手不过五年, 东川边军不似沙陀屠夫残暴,百姓几乎算得上处变不惊了, 只紧闭门户过自己的日子, 时不时打听打听皇帝何时再归来,如元龙十年春那般克复京城。
杨寂精益求精, 对跑了皇帝一事颇有些遗憾,“小儿郎别的本事没有,逃命倒是跑得快。戴申和姜绍龟缩岭南, 一时半会是不会冒头了。只怕崔屹、戴度这些人要使坏。”
温泌道:“朔方临河东,南望京畿,戴度懦弱,先令韩约出袭朔方。”
容秋堂含泪咬牙,“别派韩约, 让我去吧!五年前朔方得而复失, 我一定要把它再夺回来, 弥山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韩约去。”温泌头也不抬,没有理会激动的容秋堂。
杨寂亦认为韩约要比容秋堂合适得多, 二话不说,大笔挥就调兵令, 命人急送韩约, “还有崔屹这些人,”杨寂走回来道,“他们麾下州兵、团练兵也亦有数万, 横亘在京畿与范阳之间,不啻当年的卢燧了。”
“一群趋利避害,只会卖嘴的名门望族,他们哪比得上卢燧?卢燧尚且有骨气自尽。”温泌嗤之以鼻,“他们不是誓死追随萧侗吗?萧侗死了,你看他们会不会跟着去死。”
杨寂道:“岭南一时半会,怕动不了。谁有那个能耐于万军中取萧侗头颅?”
“岭南不急,先扫清京畿。”温泌道,“萧侗在岭南,是戴申自己说的,各路诸侯谁看见了?让曹荇从宫里拖个死人出来,张榜告知天下,就说萧侗已经升天了!”
“你,”杨寂瞠目,继而笑着摇头,“这样愚弄百姓,蛊惑人心,行得通吗?”
包春从府外找来,在门口探了下脑袋,对温泌努了努嘴。温泌看他一眼,若无其事抓着鱼符,在手里颠来倒去。
杨寂等人背对门口,尚未察觉。杨寂笑道:“兴许听说萧侗死了,崔屹等人也松口气,立即献城投降了,也省的我们损兵折将去攻城。”
杨寂与众人商议平定京畿之事,温泌只是听着,却不开口了。杨寂见他心不在焉,十分稀奇,讨论排兵布阵的事,温泌竟然没精打采,他捅了下温泌的胳膊,小声道:“你是瞌睡了?”
温泌嗯一声,把鱼符往怀里一塞,说:“我去闭会眼,你们接着商议吧。”
丢下众人,他走出使府。刚一跨出门槛,便上马扬鞭疾驰,一气冲回昔日公主府,听见室内欢声笑语,他一颗心跳得迅疾,放轻脚步,掀帘而入,见包春领着几个乳母婢女,围着一个鼻涕眼泪横流的娃娃团团转。
牛乳,拨浪鼓,小布偶,都试过了,没有用,还是包忽里颇有心得,蒙着被子跳上榻,一遍一遍表演大变活人。娃娃瞬间止了眼泪,发出咯咯的笑声。
“阿郎!”包忽里一扭头看见温泌,丢了被子跳下床,献宝似的给他看,“普贤奴大王。”
“我的儿子!”温泌欢笑一声,一把将普贤奴抱起来,还没等看仔细他的鼻子眼睛,普贤奴却发怒了,一脚踩在温泌脸上,挣扎扭动要下来。温泌赶紧将他放下来,普贤奴正是学走路的时候了,他两只小腿稳稳站定,摇摇晃晃走了几步,扯起被子脑袋钻进去,学包忽里“哇”叫一声,甩开被子露出一张玉雪可爱的小脸,两只乌溜溜的眼睛笑弯成月牙。
温泌看着他,一颗心欣喜得要炸裂,跃跃欲试还想抱,手都没伸出去,普贤奴很警惕地爬开,“啊”,他呼唤一声包忽里,乐此不疲地在被子里钻进钻出。
温泌微笑了,坐回案边,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和包忽里玩闹的普贤奴,“我的好儿子,”他得意极了,忍不住要问旁边的包春,“你见过谁家孩子长得这样结实,这样漂亮的吗?”
“没有!”包春乐呵呵道,“小阿郎和你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但比你白。”
温泌频频点头。
普贤奴和包忽里闹了一会,瞌睡了,眼皮耷拉下来,乳母要抱他去睡觉,包春道:“让郎君抱吧,这会脸看熟了,兴许不怕了。”
温泌如奉圣旨,小心翼翼把普贤奴抱起来。他初次抱幼儿,略觉别扭,还想调整下姿势,却见普贤奴歪着脑袋,乌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温泌有些紧张,怕他要哭,谁知他径自将脑袋往他肩头一靠,瞬间便呼呼睡了。
温泌抱着他,坐也不敢,躺也不敢,只能在室内转圈。幼儿软软的身体依偎着他,鼻子里发出轻轻的呼噜声,是睡熟了,温泌微笑,从怀里取出那枚会硌着他的铜鱼符,展开普贤奴的小手,放进他手心里。
“好儿子,普贤奴,”温泌轻声道,“阿耶的一切都是你的。阿耶要把整个天下都给你。”
抱了许久,温泌把普贤奴放回床上。所有的激动、惊喜都渐归平静,他坐在窗边,看着普贤奴一张安静的睡颜,陷入了沉思。
“郎君,”包春低声细语,“公主府里虽然平日没人来,但保不齐衙署里的人突然要来找你,他们若问起来……”
“先别让他们知道,以后我自有安排。”温泌道,“也别让巴雅和武宁公主他们碰他。”
包春似觉不妥,“你一个男人,武宁公主毕竟……”
“我不用他们。”温泌毫不犹豫,“我自己的儿子,自己会养。”
包春应声,不再赘言。温泌沉默地看了许久普贤奴,他微微摇头,道:“你说的不对,普贤奴长得不像我。”
“郎君你的血脉,不像你,像谁呢?”包春喟叹,停了会,他补充了一句:“笑起来像你多一点。”
包春走后,温泌反正也无心公务,索性除去外袍,躺在普贤奴身侧,继续看他。他的睫毛那样长和密,花瓣般的嘴唇微微开启,脸颊圆鼓鼓的雪白。要不是那样易怒而生机勃勃,他觉得他简直像个女孩了。
即便这样,他仍旧对他无处不爱,无处不赞赏。最后他在普贤奴的脸颊上亲了一亲,又亲一亲,心满意足地睡了。
余后半日,普贤奴和温泌混得熟了,随便任他抱,任他亲,温泌信心大增,放出豪言,要领普贤奴一起睡,并连乳母和包忽里等人都赶走了。翌日一早,包春仍旧是不放心,天刚亮便轻轻敲起门来,父子两个睡得昏天黑地,没人搭理,包春不得已扯着温泌的耳朵。
“郎君,”包春凑近他,“公主进范阳了。”
温泌头昏脑涨,把脸上的一双小脚丫挪下来,他翻身坐起,捧着脑袋,两眼无神地看着包春。
包春一看他眼下的乌黑,不禁发笑,“你夜里没睡多会吧?”
温泌脑子里嗡嗡声过去后,恢复了些许神智。他满是血丝的眼里闪过一丝阴郁,“哪个公主?”